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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一年后,安然长高了不少,也懂事了些,书记夫妇很高兴,闲暇时,喜欢将宝贝女儿搂进怀里,考考她的算术,或要求背背唐诗。
学校也有一些小变化,红砖墙面重新粉刷了一遍,“农业学大寨”几个大字被抹去了。
那年春节后,春天就来了。安然从教室看窗外,天空一天比一天湛蓝,那枝前啁啾的小鸟也叫得愈来愈欢,安然的心也跟着飞得越来越远。那段时间,班主任的脸色总是黄黄的,像是生了病,上课中途还不时跑出教室干呕几声。凤神秘兮兮地告诉安然:班主任老师刮毛毛啦!她经常刮毛毛。安然不知刮毛毛为何物,但也懒得深究。接下来,班主任老师上课就稀稀拉拉的了,孩子们一声欢呼,像庆祝胜利日般,投身到课堂外精彩的世界里去。
那时,安然才真真切切地接触到大自然,感受大自然,融入大自然,她与小伙伴们一道,在大自然里尽情嬉戏玩耍,她的童年时光,每一刻每一缕,都流淌着大自然的芬芳与美好。
惊蛰一过,大地便像从睡梦中醒来,变得精神抖擞,红的花、绿的草、紫的果赶着趟似的争奇斗艳。原本萎黄稀疏的小草一夜之间换上了绿装,一天一天窜起老高,溪水也柔情快活起来,发出潺潺的声响,流得极有兴致。油菜花黄澄澄地连成片,天空都被染成明亮的嫩黄。紫云英姹紫嫣红开遍了大地,那小小的花儿是多么美丽啊,就像是给大地披上了花衣裳。这时,太阳露面也渐渐频繁了,人们脱掉厚厚的棉袄,在阳光下展露笑颜,一切都像是崭新的。清明前后,雨是经常光顾的,但既使雨后,也是非常美的。树和草就像是洗过一个澡,到处是绿的光华,有淡淡的香气流动。成群的剪着尾巴的燕子从远处飞来,扇动着翅膀的蜻蜓从各个角落悄然出动。到了谷雨,大人们开始在田间地头忙活,农人扛着锄头,悠闲地走在田埂上。孩子们奔跑着,叫喊着,嬉戏着,陶醉在春的喜悦里。
安然爱极了这美丽的世界,她每天都是难以形容的快乐,更重要的是,她还有几位情投意合的玩伴,生活几乎完美无缺。
“安然,我们玩去,你喜欢玩什么?”白桦经常这样问她。他总是替安然着想,想让她开心。
“哪儿好玩我们便去哪儿玩。”
“好玩的事可多着呢。”白桦只比安然大一岁,却非常懂事。
与学校一沟之隔,是农人的自留地。播种前,田地镜面般光滑。要是下了雨,泥面上常有泥鳅在那摇头摆尾。元满高兴地一声吆喝:“捉泥鳅去喽!”白桦立即回应,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对篓子来——应该是早准备好了的。
元满和凤先下田,白桦边脱鞋边做安然的思想工作:“没事的,下来吧,很好玩的。”
“听说有蚂蟥。”安然蹲在田埂边,鼓着腮,摇摇头,样子娇憨。说话间,一泥鳅钻出泥面,白桦利落地用食指与中指夹住泥鳅的脊背,迅速扔入篓中。元满和凤也抓了很多条。他们每抓一条,安然就拍手鼓掌,为朋友们叫好。
几个朋友上岸,洗净脚上的泥,白桦把篓子塞给安然:“拿去玩。”
给我玩?安然莫名其妙,但又很欢喜。元满很吃惊,心存不满,眉毛挑起老高道:“给她玩?可以吃一顿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捉到的。”
安然捧过沾满泥土的篓子,见那些滑溜溜的家伙,在不停地制造白沫,心里一阵反胃。一点也不好玩嘛,还不如送给元满解解馋。“我不玩这东西,元满你拿回去吧。”
幸好她的“玩具”有很多。
“安然,你会捉蜜蜂吗?”
“捉?蜜蜂还能捉到吗?”安然扬起头问白桦,她觉得白桦好厉害。
正纳闷间,白桦已拖着她走了。春天里,学校红砖墙的缝隙里,蜜蜂惬意地躲在里面闭目养神。白桦教安然在小瓶里塞些花朵,取下瓶盖对准砖缝,嗅到花香的蜜蜂就一头钻进瓶子里,成为了孩子们的玩物。元满很难沉得住气,要是蜜蜂老不肯出来,他就走了,玩别的去了。凤也不太感兴趣,也许是司空见惯。但安然很喜欢,白桦就一直在她身边守着,耐心地陪着她,直到有蜜蜂自投罗网。有时瓶里的花儿蔫了,白桦还会去摘几朵新鲜的回来,把安然瓶中的换掉。
“安然,你喜欢吃蚕豆吗?”白桦问。这种疑问句,安然听过很多次,只是她当时年幼,不明白其中原委。
“喜欢啊。”
“那放学后我们就去摘。”
安然不认识蚕豆,当她跟着小伙伴走到田埂边,恍然大悟,原来那些眼熟的家伙叫蚕豆哦,家里可是经常吃,放学的时候,小伙伴们沿着蚕豆地走,边走边摘,边摘边吃,有时候吃饱了,可蚕豆地还没走完,怎么办呢?白桦就用几块砖头架起一个临时小灶,捡几根木棍做柴火,把剥出来的豆子用竹签一颗颗串起,烤着吃。黄色的火苗噼里啪拉响,豆子很快就熟了,那香香脆脆的味道让安然终生难忘。
“安然,中午我们去摘桑椹吃。”
“好啊!”安然欢呼雀跃。
午饭后,他们有一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全用来在学校周边“捕猎”。学校附近便是人口稠密的村庄,各种作物随自然规律挂果飘香,安然他们得以大饱口福。
桑椹树一般都种在沟渠边,粗壮狂野,挂满枝头的果实紫红油润,光看上一眼就口水直流。伴随一阵阵狗吠,白桦带头很快爬上了树。元满和凤随后,安然站在树下有点胆怯,她怕一不小心掉到沟里去。白桦在树上催促:“快呀,快点啊!”并把一只手递给安然。又传来几声狗吠,土狗冲着安然狂叫,还往前走了几步,这下安然可吓得不轻,只得豁出去了。
这是安然第一次爬树。她的衣服挂破了,桑椹汁还把衣服染成一团团紫。这些倒可以忽略不计,最要命的是,树叶上有好多肥白肥白长得与毛毛虫一个样子蚕,安然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小伙伴们忙安慰她:“没事的,那不是虫,是蚕,不咬人,又没毒。”
白桦找了一个绝佳位置——枝干劈叉处让给安然,枝干很粗壮,安然可以立着,也可以靠着,还可以爬上去骑着,反正是既安全又舒适。酸酸甜甜的桑椹丢到嘴里,便汁液迸溅,他们在树上吃了个饱,直到上课铃非常不解人意地响起。
过了霜降,甘蔗便开始沁了蜜似的甜。小伙伴们早就觊觎那片甘蔗林,但要啃到嘴却并不容易。甘蔗林遮天蔽日,每根的个头都比安然高出许多,安然抑起头,有一种强烈的无助感。她用力摇撼,但那些粗粗壮壮的家伙也就摆动了几下枝叶,枝干仍岿然不动。他们没有刀,一个个愁眉苦脸。
还是白桦办法多,只见他三两下把蔗尖枝叶剥掉,左脚踩住甘蔗根部,双手在甘蔗与左脚接合处用力一折,甘蔗便倒下了。白桦用膝盖把甘蔗折成几截分给小伙伴们,四人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安觉得白桦简直是智勇双全,对他充满了崇拜。白桦因此成为小伙伴们的精神领袖。
在安然的孩提时代,白桦扮演了一个领路人的角色,他为她打开了一扇窗,带领她走进五彩缤纷的大自然,成为她美好童年最为浓墨重彩的一部分。很多年后,安然常分不清,她对白桦的感情是爱情还是亲情,亦或两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