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原来,生活不仅仅有惊涛骇浪,还处处暗流涌动。18岁的安然置身茫茫大海,她很孤独,也很害怕。
但有一点,安然心里很清楚,那就是她不能退却,不能妥协,她的身后,是绝壁悬风崖,她一脚踏空,将万劫不复。
安然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在给白桦的信里,忧虑悄然流露:
“……生活不可能全是平静与快乐。孤独的时候就像站在无人的山顶,身边是狂风呼啸而过。走在街头,只有我是孤单而又无助的,人们脸上灿烂的笑容,甚至人家楼顶上的霜霭都让我心生羡慕……”
孤独而又无助的安然突然很想家了。周末,她坐车回家,茫然的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开始,曾经广袤的田野出现大面积的荒芜。曾经随季节变换,用碧绿与金黄装点大地的稻田、油菜地,只剩一些枯杆稀稀拉拉地竖立。曾经无边无际开满雪白花球的棉花地,曾经一大片一大片,太阳出来便随着转动巨大脸庞的向日葵,曾经开次花就跳次高的芝麻地,全不见了踪影,黑土地被划开一道道伤痕,有人用塑胶网围起来,另辟他用,其余的,都无一例外被稀疏的荒草取代。
回到家,父亲好像心事沉沉的,母亲倒是很高兴。小弟弟活蹦乱跳地扑上来,安然心里倏忽亮堂了。
吃晚饭的时候,月姣说:“安然,我宣布一个重大消息——我们家要搬家了。”
“搬家?”安然看看父亲,安振邦埋头吃饭,双眉紧锁。
“是啊,搬到市里去,你爸调市农委了,过完年就走。现在农场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改革这么多年,是越改越差,最主要的是,人家根本没想真改革,只想以此名义找上面要钱,套取资金,你爸早已心灰意冷,”月姣叹了口气,笑容消失了,“你弟弟也快上小学了,在城里,教育条件会好很多。你呢,你在那好好干,等我们安定下来,再在市里给你找个工作。”
可是“那里”已经呆不下去了!安然的脸色惨白,她不想再去县城了,可是,该如何向父母启齿。
天气渐渐转凉,春节渐渐临近。阳刚又找过安然几次,安然见他就躲,她甚至不敢回屋,而是去同事家借宿。即使在睡梦中,她也经常梦见虎狼在身后追赶,突然从梦中惊醒。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安然每天胆战心惊,精神高度紧张,她觉得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崩溃。
好不容易熬到年末,不等放假,安然提前请假回家了。她只是找个安全的地方,放下身心,舒舒服服地睡上几天。
还没进家门,安然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听那声音,好像是月姣的好朋友郑阿姨:“听说阳刚又去找她了,我打听过了,那孩子也没其他劣迹,对她应该是真心实意的。他现在银行上班,单位挺好。你看,你们两家门当户对,是否可以考虑……”
“呯”,安然猛地推开门,一脸怒气冲进屋,郑阿姨吓坏了,讪讪的,赶紧离开。
本以为回家能落个清静,没想到仍不得安宁。安然倒在床上,痛哭起来。
月姣心疼女儿,不知该说什么,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那天下午,邱丽又死皮赖脸地凑到月姣跟前,拿腔拿调:“我说啊,女人还是要嫁第一个男人,不然以后谁要啊!”
“啪!”月姣毫不客气,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邱丽脸上。邱丽懵了,她想不到月姣会打她。等她反应过来,想就地撒泼,月姣早已走远了。
这个假期不会令人快乐。幸好,白桦放寒假,回来了。
白桦自知金枝不会同意他去找安然,只得收买妹妹,请她捎信,叫安然在河堤下的杨树林等他。安然听到这消息,惊喜不已,吃过晚饭,便急匆匆赶到杨树林。
天色渐渐擦黑,白桦还没来,安然有些焦急。“安然”,身后一声叫唤,转过身,那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底。
白桦一个箭步上前,将安然紧紧拥入怀里。他似乎又长高了,手臂也愈加有力了。总之,他越来越像个男子汉了。
“你还好吗——”白桦的声音有些沙哑。安然百感交集,不觉溢出泪来。
“你怎么啦?”白桦焦急地问,目光焦虑。从安然的信中,他隐隐约约觉得,安然肯定遭遇了什么事,所以学校一放假,他就心急火燎地赶回家了。
在白桦的追问下,安然只得把社会青年骚扰,以及阳刚重又去找她的事告之,白桦的双臂重重地垂下,他蹒跚了几步,找了块平地坐下,望着湖水默然不语。
安然小心翼翼地在白桦身边坐下。此刻的她,心里却踏实了许多。她知道,她所遇到的难题,身边的这个人会替她分担,解答,无论她遭遇什么,白桦都会与她共进退,他从不推卸,而且,他总是那么智慧,将问题很好地解决。
夜幕低垂,几颗微弱的星星在厚厚的云层里若隐若现。洞庭湖水静静地流淌,远处的地平线有道上隐约的波光。安然与白桦各想着心事,空气中是一种恬淡的静谧。
良久,白桦拉住安然的手,斟酌道:“我有个想法,不知你是否有勇气——”
安然很惊讶:“什么想法?”
“你离开这里。”白桦肯定地说。
离开!这里?这么说,是离K县城,甚至农场了。虽然生活已狼狈不堪,虽然明知已无路可退,但安然还从未想过离开家,离开父母。她才18岁,还从未出过远门呢。
但回过头想想,除了离开,似乎真无路可走了。阳刚不依不饶,还有那些不三不四的社会混混,县城是呆不下去了。回到农场呢,她能做什么,她就一辈子窝在这日渐破败的地方?安然想起了郑阿姨——迟早会有人说媒的,如果不能和白桦在一起,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离开这里,她能去哪儿呢?
白桦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缓缓道:“你去我上学的城市,这样,我们可以互相照顾。你高中毕业,可以去找工作,边工作边学习,等我毕业了,再作打算。”
安然脑子有点乱。白桦所说的,是她从未想过的,未来,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完全无法预测。
“让我好好想想——”安然嗫嚅道。
“不要想了。除了离开,没有别的办法。而且,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安心。你不要害怕,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安然忐忑地望着白桦,白桦目光坚定,似乎要传递安然信心。
两人商量好,先瞒着双方家长,等出了省,他们追也追不到了,再告诉他们。因为,家长们知道了绝不会同意的。
安然将几个月的工资都攒下了,这年春节,她又花言巧语找父亲讨要了不少压岁钱。临走,安然分别给单位及父母寄了封信——辞职与道别。她算好了时间,等他们收到信,自己已顺利抵达目的地。在给父母的信中,安然诚恳地写道:
“亲爱的的爸爸妈妈,请原谅女儿的不孝,没有征得你们的同意,就擅自作主离开了家。女儿这么做也是万不得已,还得请你们原谅,理解。我知道你们爱我,绝不会放心我只身在外打拼,但女儿已经长大,出门闯闯,未尝不是件好事。
县城是我的伤心地,也是个是非之地,我再也不想去了。呆在农场,感觉自己就是个井底之蛙,我想,你们也不会希望我一辈子窝在那。最主要的,我不想成为别人怜悯,或茶余饭后消遣的对象。我还年轻,人生还有很多未知,很多可能,我应该在广阔的蓝天翱翔,而不是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自怜自艾,对吧。
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何况,有白桦伴我左右,坏人不敢欺负我的。白桦的人品,你们是知道的,他会照顾好我,我们互相照顾。
我知道我学历低,但我会很努力,也会很勇敢。靠自己努力创造出的成绩,将更有意义。我会好好的,请你们放心,请你们对我充满信心……”
他们没有从农场码头登船,而是取D县城,坐长途汽车到省城,再转乘火车到那座遥远的城市。当列车轰轰地飞速向前,车窗外,家乡的景物迅速退去,安然才真切地感受到,家,真的越来越远了,那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渐渐远离了她的视线。她有些伤感,有些不舍,一切来得这么突然,她完全是猝不及防,可她好像别无选择。
白桦紧紧扣住安然的手,鼓励地笑笑。安然释然了。有白桦在身边,她还担心什么呢?而且,以后他们可以经常在一起,这不正是她所向往的吗?
夜幕降下来,安然望着车窗外那零星的灯光,思绪万千。父母看到信,该有多难过,多担心。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们。可是,可是——既然已经做出诀择,就不要多想了,至少,明天将是崭新的,令人期待的。梦想在希望就在,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