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心底再不愿，第二天，还是会到来。
萧默站在曾与那人一起共住过的房间里，已经站了近一宿，这一宿，他都在这里，回忆着那些已经久远得、即使在下一秒就被忘记都不会奇怪的过去，他默默地反复咀嚼着那数不清的痛苦，吞咽着同样多得想不完的快乐。
他轻轻地抚摸着因为长年未有人住，现在已经积起一层薄灰的床沿，百感交集。自十七岁那年，陈三被接走时他曾回过一次这里之后，他一直再不敢回到这里，起码，不敢再回到这个房间，因为一回到这，所有的回忆，所有深埋于心的痛苦折磨和后悔，就会像潮水般逐渐将他吞没。
时隔三年，再次回到这里后，萧默本是来寻痛楚以坚定自己的决心的，却发现，虽着时间流逝，回忆里的痛苦都被慢慢洗涤冲淡了，而剩下的，是一直藏匿于痛苦外衣下的，快乐和幸福。
萧默深吸一口气后，慢慢走出房间，然后转身合上了门。
今天，是掌门选拔，也是扶山派的大日子，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所有门派中的弟子，都务必出席，都要一起见证新任掌门的诞生，一起恭贺，再一起誓言会为新任掌门效忠。
萧默身为长老之子，自然也要出席。
其实，掌门选拔的规则很简单，就是在规定的时辰开始后，所有有意愿想当掌门的站上台，考核的裁判根据人数，然后再去把事先已制好的签，根据人数往签筒中放入适量的签，因为放的是两两相同的图签，所以抽了签的人，只要找到了执有相同图案的签的另一个，就可以进行现场决斗，胜者直接晋级到下一轮，下一轮后，参与者不用再抽签，他们只需站到裁判处，等另一位从第一轮里胜出的人到此，两人直接默认为决斗对象，马上就可以进行决斗，以此规则循环。如果参加的人数是单数，那说明第一轮，将会有人轮空直接晋级，但这直接晋级的人也不算幸运，因为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以最快速度在第一轮中获胜的人。
这个规则，也说明了武功高强的人，进行的决斗次数会比别人多，说不定多几次，所以，如果没掌握好尺度，一味以最佳姿态出站的话，到之后遇上真正的强敌时，也许会输在体力不支上，这个比赛比的不仅仅只是武功，还有对于武力的控制、对体力的分配，和，对时机的把握。
正在决斗之人如果能抽出余力，一边比武，一边注意观察裁判身旁所站的晋级者的话，只要把握得好时机，就能一直给自己轮到自己有把握胜出的人，这样也可以省减体力和内力，以免在真正遇到没把握可赢的人时，被打得毫无回手之力。
但，这些小技巧，很多人也知道，只是在真正上台比武时要做到的话，却很难。
“辰时已到，”台上的裁判开口了，“请各位要参与掌门选拔的有志之士上台。”
陆陆续续的，有不少人都上了台，这样的比赛虽对于很多有自知之明的人来说，是根本不抱希望能胜出的，但即使对上了像老掌门一样实力悬殊的对手，因为是同门，都会留手，这样既没有生命危险，又能增长战斗经验的比赛，还是有很多人都愿意参加的。
这样的选拔，每十年都有一次，已是规矩，所以场地也有专门的场地，场地名为扶云台，是全扶山最辽阔最宽广的地方，足以容纳一支万人军队。而，至于场地的构造，是将扶云台划分成像棋盘一样一格一格的，但每个格子所占之地都很宽，参与者在里面直接对决，只要不是像老掌门直接对阵公孙简这种阵容，都不怕会越界，而且随着比赛的进行，人数越来越少，决斗之人可使用的场地也会越来越宽，到后面，胜者们就是不留余力地打，也不会觉得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萧默环视了人群一圈，都没有看到公孙简，只是，有一个身影，跟那夜在花灯节重逢时所遇的公孙简一模一样，站着的姿势，执剑的姿态，还有眉宇间的神情，可那张，跟那夜所遇之人，大不相同。
那人在裁判喊出声后，等人都上得差不多了，才慢慢走上了扶云台，当他一走上去，萧默听见了身边的师姐师妹们或在窃窃私语，或大声喊出简少爷加油的呼声。
那张脸，跟他记忆中的陈三，很像，起码比那夜在花灯节遇见时所看见的公孙简，像得更多。
但，萧默越发现公孙简身上带着陈三的影子越多，只越觉得难受。
“一共一百七十二人，”裁判在台上等最后一个参与者走上去后，又等了一会，发觉再没人上后便喊出了最终参赛数目，“那么接下来进行抽……”
“等一下，”萧默收回游走偏离的情绪后，发现竟然差点错过了报名，“我也参加。”
全场的人都看向萧默，但萧默只看着一个人，就是公孙简，他的视线在发现公孙简的那刻，便没再抽离。
公孙简自然也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他，萧默。
“那，此次参与者，一共是一百七十三人，情参与者到签筒处排队。”裁判说完后，就匆匆离开，去准备签纸了。
萧默看着公孙简一直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虽然知道那眼神中并不带什么情绪，却还是有些紧张地偏过了脸，他发现，公孙简此刻的面容虽然比之前更像记忆中的那个人，但，或许就是因为太像，让他难以与其久久对视。
萧默走到公孙简跟前，想开口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压抑着内心的躁动不安时，发现那人已经停止了对他的注视，冷着脸转身走了。萧默在心里安抚自己，不要在意，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在这里难过，在这里抑郁。
排队的队伍分为两列，因为签筒很大，所以是两个人同时去抽签，抽完就走，这样也可以节省时间，尽快开始进入决斗的部分，萧默站在排着公孙简的另一列，这样他才能在背后偷偷望着那人的背影出神，说不定，等这选拔过后，他连偷偷躲在背后偷望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嘿，师弟别发呆了，”身后有人出声提醒，“抽签已经开始了，你看你前面空了多大，赶紧过去。”
“哦，好的，”萧默收回思绪，小跑到前面忽然多出来的几个身位，“不好意思。”
一走上前，才发觉不知为何他竟跟公孙简并肩了。
在裁判有秩序的带领下，抽签过得很快，萧默感觉没过一会，就到他抽了，而且，还是跟公孙简一起抽。
其实签筒口很宽，但手一起伸进去，难免会碰到，萧默看公孙简伸了手，也忙跟着伸手进去摸签，一伸进去，却发现他不小心摸到了另一只手，有些尴尬地随意拾起一张签纸后，萧默刚想伸出手来，不知道此刻在想着什么的公孙简，竟然抓住了他的手，还暧昧地轻抚了一下他的手背，但，只轻轻地摸了一下，像刻意又像无意，轻抚了一下就立即抽出了手，萧默反应过来后，也立刻取了签伸出手，走到旁边默默沉思。
“第一回第一轮的轮空图案是，荷花。抽到荷花的参与者请站过来。”裁判的声音让萧默清醒了过来，赶紧打开签纸，想找到对决者马上进行比赛。
一打开签纸，一朵被画得栩栩如生的荷花进入了视线。
萧默把签条折好，等了一会后，发现确实没人站到裁判身旁，于是便慢慢走过去，迎着众人的视线，给裁判打开了签纸。
“好的。轮空者已出现，现在各位寻到拿着相同图案的人，便可立即开始比赛，第一位胜者将与我身旁的这位轮空者进行决斗。”
于是赛场上到处都是喊声，什么‘鲤鱼图的在哪’‘拿着叶子图案的人是谁’等等，萧默发现，公孙简只站在人群里抬头看了眼，好像就听见了跟他拿一样图案的人在喊，很快，真的很快，萧默不知道公孙简是不是故意的，他毫不留情面地把第一轮跟他对决的对手，一拳打翻在地，然后走向了自己。
“呃，”裁判有些汗颜，“第一位胜者已经决出，那，请两位移步赛台，继续第二轮的第一场比赛吧。”
萧默抬头望着公孙简，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跟那个第一个跟他对决的对手一样，被那样干净利索，一拳打败。
但，当萧默真的跟公孙简对立而决时，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公孙简没有一拳就将他打败，因为，公孙简一站到他对面的那个位置后，就抽出了别在云纹剑鞘里的长剑，直指着他。
萧默望着那指着自己的剑尖，视线开始变得有点模糊，“你……是想杀我吗？”
“我只是尊重你，”公孙简的声音很冷，在萧默听来，更是刺骨的冷，“作为一名对手来说。”
“呵，”萧默把模糊的视线转开，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又转回头望着对方，“对手？那么，还真是谢谢你了。”
“多说无益，你出招吧。”
萧默闻言，苦笑了下。出招？出什么招？
“如果，我说希望你在这里就输，放弃那掌门之位，你……一定觉得我疯了对么？“
公孙简声音得很轻，却很绝情：“既然知道，就别自取其辱。”
呵，好一个自取其辱。
“那，若是以后我走了，你会有一丝丝的难过么？”萧默忍着心底的痛楚，问出了最影响他决心的一个问题。
还好，公孙简的回答，没有给他希望。
“你是谁？”公孙简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听了萧默的问题后，竟还带了一丝嘲弄的笑意，“难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你就是死了，也与我无关。”
萧默听完，忽然笑出了声，“这样就好，以后，永远都不要来找我，”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里钻了出来，“永远……公孙简，请你……一定要当上掌门，然后娶妻生子，过得比谁都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