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絮来到百鹊桥时,正巧是热闹的时候,桥头全是买卖花灯的灯摊和路人,还有一些卖同心结、糖葫芦、小饰品和许愿牌等等的小摊,而不算长却很宽阔的桥间,被人用一些竹枝搭架绑在桥栏上,而竹枝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灯,每盏灯上都写了字,来来往往的人偶有停下看灯的,看着看着就提着一盏走到桥后一个灯摊上,对着那摊主说了些什么后便把灯放下然后取了些东西走了。南絮那摊位十分热闹,被很多人围着,便也跟着上前去探个究竟,才发现这满桥挂的,都是灯谜,这些人有知道灯谜的,就取下那盏了问题的灯,走到此处,说出谜底,正确的话可以领一些小奖励,错了好像还有惩罚。
等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找她的无梦,南絮也是闲的无聊,恰好这约定之地有热闹可凑,那便不妨凑凑吧,反正除了这里她也没地方可去,南絮有些兴趣缺缺地退出了那些挤在一起围观着一些无聊惩罚的群众,想上桥去参与猜灯谜,看了几盏灯,也没看懂几个字,这让一向好胜的南絮很受打击,但又无可奈何,现在学看古字也来不及了,便只好在桥边闲逛,逛着逛着,一直逛到南絮把桥面上雕刻的一百只鹊鸟都数了一遍,无梦还是没来。
不过最让南絮失望的不是无梦的未至,而是这桥上雕刻着的恰恰正好的一百只鸟,都说叫百鹊桥了,没事数它做什么,吃饱撑的……南絮叹了口气,望着桥下的小河间飘着的数不清的花灯出神。
“公子?”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还未见到你的同伴么?”
南絮往后一看,发现是先前那个面善的大哥,“啊,大哥,”然后一秒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你们怎么才到?”说完才发现那个疤脸大哥不在旁边了,“呃,那个疤脸哥呢?”
“疤脸哥有事,就先回去了。”大哥笑得很难看,不过南絮并不打算多问,“你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看灯?”
“别提了……”南絮被这么一说突然有些难过,“他不知道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来找我。大哥你知道我刚刚有多闲么,我把这桥上刻的喜鹊仔仔细细数了一遍。”
“全数了?”大哥嘴角的笑意真了许多,“你怎么不猜灯谜?或者去放花灯?在这百鹊桥上数喜鹊,还真是闻所未闻……”
南絮委屈兮兮地看向面前的大哥,然后坦白了自己不识字,也没有钱的事实。
“真惨,”大哥看了眼手上提着的小灯,然后递给了南絮,“来你拿着,这盏灯送你了。”
“这怎么可以,大哥你拿着吧,我……”大哥脸上笑着,手上却不容拒绝地把灯强塞进了南絮手里,且打断了她的话,“你拿着吧,反正这灯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望着那没了光彩的双眼,南絮很想问为什么,却又不愿问,总觉得,会勾起大哥不好的一些记忆,因为自己的好奇让人回想起不想回想的事情,南絮不太希望发展到那般,所以很长的时间里,只是提着灯,陪着沉默。
后来,还是大哥打破了沉寂,“公子,你,跟我们不一样,不是慕名而来的灯客吧。”
南絮点了点头,想了想,害怕被追问起来这里的目的,于是马上补了句:“我同伴是,我只是陪他来的。”
大哥也没在意,“那你知道这么多人,为什么都会选择来这里放花灯么?”
南絮当然不知道,她连今天是什么花灯节都是不久前从无梦嘴里得知的。“我不知道,就、就是他叫我来,我就来了。”
“你的同伴?”大哥温和地笑了笑,“我猜,是女的吧?”
“男的啊。”南絮本能地纠正。
“男的?”大哥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你知道吗……这白鹊桥,是这里的百姓为了传颂牛郎织女的故事而建的,据说,在七夕这天,情人并肩一起走一遭这百鹊桥,然后携手于这银河里放一盏花灯,这对情人就可以白头偕老,永世相随。”大哥面无表情的望着河间的密密麻麻花灯,“故,在此地,没有七夕,只有花灯节,而也就这里能过花灯节了,其他地方自然也会投放花灯,只是,没有这百鹊桥,没有这银河,一切就没那些滋味了。”
所以,今夜这里才会这般多人……南絮在心里自己给自己补了句。
牛郎织女,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南絮自然是知道的,不过,“银河?”南絮本能地抬头望了眼满缀繁星的夜空。
“哈,不是天上的银河,”大哥像忽然敞开了心胸一样揽住了南絮的肩,“是这个,”然后指了指桥下游满了花灯的河流,“你看,若是没有这两岸的灯光,没有这满河烛火,月色一盖,不就是一条银色的长河么。”
南絮被搂的不自在,但又不好意思推开,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大哥的话中,作势恍然大悟地点着头,“是这样啊。”
“不过没想到,邀你相会百鹊桥的,竟然也是个男人。”
好像被误会了什么,南絮想解释,又想起之前是自己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我只是陪他来的’、什么‘他叫我来,我就来了’,虽然好像没说错什么,但大哥理解起来跟她理解起来的意思却完全不一样,这不能否认的误会让南絮又有种跳进自己给自己挖的坑里的感觉,仿佛再多说句什么,都不过是苍白无力的狡辩,让南絮是又头疼,又无奈,只能僵笑着强行说呵呵。
无梦对不起了,反正你们不认识,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认识,委屈下你,当次同性恋吧。
“既是他邀的你,你也来了,你们,其实是两情相悦的吧?”
南絮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但这大哥一听这邀她来的是个男的之后,不知为何,像突然对她和那个相邀她来的人之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有一种……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支支吾吾地敷衍了大哥几个有些八卦的问题之后,南絮有些力不从心了,她不再想去追究这大哥为什么会忽然热络起来,其实也不用追究,要是换作是她,听到自己一个朋友竟然是同性恋,她也会好奇,也会想知道他们的相遇啊,为什么会喜欢男的啊,等等之类事后回想起来、会觉得像废话的系列问题。
“抱歉,我是不是问太多了。”大哥笑得有些腼腆,南絮却觉得他这笑容比先前所有的笑容都好看,而且,这么认真一看,她才发现这大哥也是个帅哥,也许是看无梦那张接近完美的脸久了,所以普通的英俊并没有引起她注意吧,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才看清对方的脸,对南絮来说还是头一遭,“没,”南絮笑得很僵硬,“还好。”
“你们一定因为世俗的眼光吃了很多苦吧,”大哥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其实,我和你一样。”
“呃,”南絮觉得自己听错了,“你和我一样?一样什么?”
“我不是正常人,”大哥脸上的笑意再不见一丝一毫,“我和你一样,和你们一样,我喜欢的人,是个男人。”
“男男、男……男人?”
南絮终于明白了大哥带给她的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是什么感觉了,那种感觉,就像见到了知己,或者在异地见到老乡的感觉,一种心心相惜、‘我懂你’的感觉。
“是的,男人,不过……还有几日,他也许就要娶妻了。”
大哥笑了笑,南絮却能很清楚地看见他微微泛红的眼眶,不清楚他们的故事,也不懂他们的煎熬痛苦,但,就是有一股莫名难过的感觉涌上了心尖,如咽不下的鱼刺般哽在喉咙里,在肉眼看不见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的地方,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飞溅。
“我不甘心……整整八年,每日每夜,我都在告诉自己要放下,告诉自己不可能,告诉了自己整整八年,一直刻意的疏远他,忽视他,等他告诉我他也许就要成婚时,我才知道,我竟然,想他念他,脑海里只有他,就这样,像个傻子一样自欺欺人的过了整整八年。你说,可笑不可笑?”
南絮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陪着他望着满河摇曳的烛火,安静地听,直到他不愿说为止。
“知道吗,既是两情相悦,便不要在意所谓世俗,越是在意这些世俗,越只有痛苦,到一切都回不到从前后,你会发现,除了不甘心,你,什么做不到。”大哥松开了揽着南絮肩膀的手,改成面对面的姿势,红着眼眶,用一种像在看着别人的眼神望着她,“我好后悔……”
南絮也望着他,她知道他难过,只是无法感同身受,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以现在自己这样的身份,该如何给他安慰,只能默默地看着他,默默地,倾听。
“啊,”大哥像发觉自己失言了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说的太多了……”
“大哥,”南絮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后悔的话,就做些什么吧。”
大哥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你不懂。”
“我不懂,但,”南絮眼里满是坚决,“一味只知道后悔的话,以后的人生里,你也就只剩后悔了,就当为他,也为你自己,去做些什么吧……”
大哥望着南絮,像是被点通了什么,突然露出了一抹释怀的笑容,尔后满脸的坚决,“好……我会的,谢谢你,真的。”
后悔,其实每个人多多少少都经历过,有些人,正开始后悔,有些人,还在后悔,而有些人,却因为付诸了某些行为,从后悔中慢慢走成了后悔过。后悔过,并不可怕,而且说不定,这是使你长大的催化剂,并非绝对的坏事;真正可怕的是,知道自己后悔了,却只知道一味地后悔,一直后悔,可偏偏又无法为这后悔做些什么来弥补,只能在此后茫茫无边的人生中,永永远远的后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