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吉坦宫内早以失去了往日的繁忙和光彩,走廊上烧尽的蜡烛化成一摊透明的浊水,上方奄奄一息的烛火吃劲地摇动,浅红的火光铺在淡黄的石壁上,精致华丽的宫廷雕刻此时显得格外瘆人。
赛贝尔大将军低沉着脸,深棕的长发履到脑后,但整张脸依然隐没在灰暗中。“元老会通过吉夏大学士最初的那个提议了。”
赛贝尔旁的墙雕仿佛附魔了般开始扭动,发出了轻唆地混动声,星点中三两块古铜的倒映,烛台火光一时晃抖得闪眼。
“你刚才去后院就偷听了这点没营养的东西?”赛贝尔身后的阴影中走出了一个全身漆黑的女人,乌黑的长发连通着浑身纯黑的轻薄衣甲,一面银灰面具悬挂在脸上,随着呼吸律动一起一伏,黄光漫扬扬地洒在她的身上,隐约浮出几道黑白相间的鬼符印。“你指哪个提议?”
“十八年前的女皇共生案。”
“十八年前?是不是那个死在腹胎的搞笑定案?这种老古董得亏你们也搬得出来。”女人切换了语调,本有些空灵的低语变得婉转轻柔,如同一位亲切温和的女仆,那声线诱人得连赛贝尔都深吸了口气,甚至不敢直视她的鬼影面具。
“是克里斯汀给揪出来的,当年吉夏就是靠这个定案升上凡尔利亚六学士的。”赛贝尔轻声咳了阵,手接在自己下巴的络腮胡上停了会儿。
“得亏吉夏大学士原来也是靠胡诌出来的名堂骗骗那群老家伙…但现在你和我说这些干嘛?”女人摊手嘴巴撇得老左,点拍着自己肩头的银甲,用黑袍子给盖了下去,看起来倒是蛮轻松的,完全看不出是即将上战场的模样。
“这次女皇共生案的执行者要么是你,要么就是提瑞尔。”
“那我不是迟早都要知道的…”转头就隐没进了阴影中,三两下既然直接在走道中消失不见了。“你再不说点什么我可走了。”
“摩德瑞姆。”赛贝尔沉默了一会了,眼睛直盯着摇曳不定的火光,不断侵蚀着暗铜的烛片,呲溜作响。
原本浸没在灰暗里的走廊好像被砸进了什么巨大的石块,一时连赛贝尔都没站稳贴住了墙面才勉强依着。
“你不是走了吗?”
“你现在在克里斯汀那个小混混下面做事,怎么都学会他那副腔调了?”女人再回到走廊时身上已经覆满了灰黑不透光的刃甲,那张灰白相间的鬼面也变得模糊不清,好像原本就应该是在她的脸上一样。
“我倒还不至于和克里斯汀去比这些乱七八糟的。”赛贝尔从自己的胸甲里取了小卷乳白色的粗革布料,展开后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黑字,最后签署着克里斯汀·莫格的大名。“三年前摩德瑞姆和元老院做了一笔交易,具体我不方便透露,但现在泽莫皇厅里的那小子绝对脱不去干系。”
“三年前?你倒是在我面前藏得蛮的,现在和我提起来还具体不方便透露,本来我就打算看看劳伦加冕后能弄出什么花头,你们倒是比我还无情…”女人总算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本来隐约律动的面具在黄光下显出了一道纯白色的中线凹槽,整个面具被白色划分成笑哭两半,像极了地渊四死主中至黑氏与万白氏的大女儿婆可。“结果什么事情都和他有关。”
凡尔利亚女皇制坐实的原因也算是因为千年来军中一直存在位女战神,直属暗部的婆可女战神经历了千年轮换了百位,每一位婆可的面具都会被历代女皇当作供奉神灵般列于女皇城的东南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凡尔利亚建国千年来是依靠死主站稳脚步的国家,不论是老皇室时代称霸了大陆西部的大半领地还是之后女皇制下的繁荣之治,相比其他信仰古神氏或者万灵的国家的联邦地域,凡尔利亚都是一个让人忌讳的国度。
但就算是连古神氏都忌惮的死主,也有些不足的地方,传说在十几年前赌神摩德瑞姆就抓住了至黑氏和万白氏的缺点,从短短几句交流中用生命为筹码赌中了,死主其实是一群离不开地渊的囚徒,在婆可身上骗了不少好处后扬长而去,而赌神这个名声也死在这之后彻底在奥尔恩大陆远洋。
“你倒是可以理解成这场革命就是摩德瑞姆掀起来的。”赛贝尔现在倒也是完全没有大将军的样子,怂肩落背的靠在墙上,调侃着这个空挂着“女战神”却从不出战的死主之女。打从赌神之后,曾经对死主敬畏的国家和势力又把热点移回了凡尔利亚,这儿由女皇制支撑了千年却连死主之女都遭人牟利过的国家。
没人再会因为忌惮死亡而不敢挑战凡尔利亚,相比之下凡尔利亚现在只是个得罪了自己的信仰并遭到遗弃的土地,统治了国土千年的女皇制放到了如今,就像是被华丽衣裳包裹起来的布娃娃。
“大概那些还躲在里头的贵族们都还以为我们俩还都在前面抗着武器守城门吧…”婆可手按在自己面具中央的线槽上,闭上眼睛眼框内变得灰暗阴森,身体半靠在墙上,手中忽地多了只前臂长短的混黑色木杖,一只剩下半个躯壳的肉虫雕刻在杖断张开自己无数牙尖的大嘴,由身体里头印出了十几根纤细的根须,垂落下来布满了大半片手杖,到底端映出了勾半圆的尖嘴猴面纹图。
“如果你能和说得这么积极,再过几年哥吉坦宫都不是问题。”赛贝尔摇了摇头,虽然是接到了元老会的指示镇守前线抵抗各地起义的革命军,但现在的凡尔利亚早已不是保守派代表的元老会说得算,激进派代表的凡尔利亚总督克里斯汀给自己的安排更多的是拖延和限制,好像完全不在意革命军攻进女皇城会对城内的贵族和皇室做出什么事情来。
至于婆可现在还待在哥吉坦宫绝对不是为了拥护凡尔利亚的皇室或者保守派一类的,她看着保守派的没落,内部帝国格局激进派的崛起并蚕食挤讽着逐渐势单力薄的老一派。前任女皇诺雅·凡尔利亚花了大半时间试图改革并向激进派妥协,折腾了十几年只是弄得整个凡尔利亚愈发混乱,最后死于政治谋杀还只是一片骂名。
说到底明眼人都清楚新一任女皇劳伦·凡尔利亚加冕后游行的流血夜和各地人民揭竿起义的革命军注定和激进派摆不托干系,所以即使现在的凡尔利亚皇室已经被革命军给围得水泄不通了,那也不过就是帝国内部的一场乱斗而已。
“这就是一锅糊得连闻都让人恶心的烂泥,而大部分人只是陷在其中习惯了周身的恶臭而已。”婆可没有回应赛贝尔的调侃,这个原本还算得上中规中矩的大将军跟了克里斯汀那个神棍几年似乎也有些不对劲了,不过在凡尔利亚要是有的话,也只有她这个死主的女儿能毫无顾忌地挑明激进派的本质。换作贫民堡里缩头缩脑的情报组织嘴里,激进派是一群窝不住的跳蚤,永远不满足现状,对待混乱的事情只是一味不计后果的添油加醋。
“你总是记得过去那些没意义的东西,再怎么说摩德瑞姆也只是当年激进派的小代表而已,一个赌客怎么能代替国家?”如果说婆可不畏惧这几年在凡尔利亚迅速崛起的激进派的话,赛贝尔就是激进派里头唯一一个不畏惧婆可的男人,因为这一代继承死主之女婆可称谓的女人,正是自己昔日的战友兼妻子。
在别人眼里,婆可代表着死亡,其实她不过就是被披上了层黑袄子的绵羊。
“所以我说你们男人心大,你倒是每次反过来说我小心眼。”婆可手撇去赛贝尔蹭过来的身子,身子抖了阵显得若隐若现,喘了口冷气径直撤回了阴影里头。“我还是去看看你们现在打算怎么折腾吧…闹得越欢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