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水之上,碧波涟漪,轻舟摇弋,如一册徐徐展开的画卷,随着水流荡过,展现出令人称妙的风景,轻舟渔翁荡起双桨,仰天歌道:“沔彼流水,朝宗于海。鴥彼飞隼,载飞载止。嗟我兄弟,邦人诸友。莫肯念乱,谁无父母。沔彼流水,其流汤汤。鴥彼飞隼,载飞载扬。念彼不迹,载起载行。心之忧矣,不可弭忘。鴥彼飞隼,率彼中陵。民之讹言,宁莫之惩。我友敬矣,谗言其兴。”
陈嵊站在小亭之上,遥望水天,不由叹道:“此诗意境怜苦,忧乱畏谗,犹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孙宾亦是一脸肃穆,说道:“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看来这位渔翁便是乱世苦者,不然所歌焉能如此打动人心。”
陈嵊点点头道:“然忧者惧也,忧乱畏谗,不过是避世抱怨,没有奋起之勇,空有喷口之言,忧乱而有为,畏谗而直言,方为英雄所为。”
孙宾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希望天下能尽早太平,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陈嵊笑道:“会有那么一天的,孙小弟由济水南下,希望在鬼谷能学有所成,为兄期待可以看到孙小弟指点沙场的场景。”
孙宾望着陈嵊,道:“难道陈兄不与我一道回鬼谷看一看?”
陈嵊摇头道:“未达心愿,有何脸面归家?何况我下山方不足三月,孙小弟,还请代为兄向先生问好。”
孙宾点点头,笑道:“若无陈兄相伴,我心中委实没有丝毫底气,不过我也理解陈兄的心情,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话转告先生。”
陈嵊多谢一声,道:“孙小弟性子沉稳,乃有大将之风,心存悲怜,不失君子之言,先生见了一定会十分欢喜。”
孙宾不由笑了笑,转头望向济水,瞧着滚滚东流的河水,问道:“不知陈兄将去何处?”
陈嵊道:“渡济水而北上燕国。”
孙宾奇道:“燕国?燕国虽亦为天下七国之一,但地处北地,不与中原相通,恐怕难达成陈兄心愿,陈兄何不就近择齐而栖之?”
陈嵊笑道:“孙小弟可知天下七国在我心中是何模样?”
孙宾道:“愿闻其详。”
陈嵊笑道:“天下七国,秦似一头半年之狼,虽未长大,已露獠牙,凶眼环视,作势欲扑,楚如一头成年巨熊,懒惰成性,吃饱便睡,魏像一头觅食饿虎,性虽凶猛,却饥瘦不堪,韩赵似狐,可以假虎威,亦可借狼势,你猜猜齐像什么?”
孙宾道:“像什么?”
陈嵊笑道:“齐如同一条毒蛇,盘身仰头,吐芯嘶声。”
孙宾尴尬一笑,说道:“那燕国之喻又如何?”
陈嵊哈哈笑道:“为兄还未去过燕国,也不可知,待以后再评论一番。”
孙宾抓头道:“那陈兄不选择齐的原因便是齐如蛇一般?”
陈嵊道:“毒蛇的武器便是嘴里的两颗毒牙,如今齐已有邹忌田忌两颗毒牙,还需要我何用?”
孙宾笑道:“或许也可以因陈兄加入之故,毒蛇一举变成九天之腾龙,这未曾不可能。”
陈嵊摇头道:“孙小弟太抬举为兄了,牙多了可是会磕牙的,好了,咱们便在此处告别吧,告辞。”
说到告别,孙宾脸上一阵悲伤,只好拱手道:“孙宾预祝陈兄前程安好,在燕国能施展抱负,达成心愿。”
两人惜惜作别,孙宾登上一条轻舟,逆流而去,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水天一线,陈嵊这才转身离开。
话说孙宾出了济水,再疾走了半日,来到了云梦山,有陈嵊先前的指点,毫不费力地寻到了鬼谷的所在。
进入谷中,便见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年拿着扫帚正打扫着谷中小道的落叶,这少年也是长得浓眉大眼,举手投足颇有英气,边扫边哼着小调,听调子却像是魏曲,孙宾不由心中一喜,想着便连一个扫地小童也这般有灵气,那鬼谷先生便更加不简单了,不过转念一想,又觉惭愧,鬼谷先生能教出陈兄一般的高人,自然是世间少有的高人了,那论到自己来揣测。
孙宾想着,走到扫地少年跟前,拱手说道:“这位仙童,在下孙宾,前来求见鬼谷先生,不知先生可在谷中?”
那少年抬眼瞧着孙宾,脸色有些欣喜,凑上前去,低声说道:“你是不是想要拜先生求学的?”
孙宾大喜,连连点头道:“是的,在下便是来求先生收我为徒的,顺便带来了陈嵊士子在山下的消息,还请仙童能通报先生一声。”
那少年嘿嘿一声笑,说道:“若要我替你通报,也无不可,但你需允我一件事情才是。”
孙宾答道:“仙童有何事差遣,在下定不推脱。”
那少年拿起扫帚,递给孙宾道:“替我拿着这扫帚便是。”
孙宾愣了一下,暗想这扫帚有何稀罕,却要我拿着?孙宾看着那少年一眼,却见那少年眼神闪烁,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孙宾一下反应过来,心想原来仙童是想让我帮他扫地啊,当下拿起扫帚,说道:“仙童便在一旁稍息便是,既然扫帚已在在下手中,在下便顺便清扫一下地上的落叶。”
少年拍拍手,大叫道:“恩,孺子可教也,你先在这里待着,我这便去先生那里替你说话。”
孙宾喜道:“多谢仙童。”
那少年哈哈一声,转身便跑进了深谷之中,孙宾也不多想,仔细扫起地来,过不多久,又从谷中转出两人来,后面一人正是刚才离开的少年,此时正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
孙宾见到两人出来,近了,看清前面一人的长相,不由大惊,心想鬼谷先生怎会如此年轻,但还是放下扫帚,作势要拜。
前方一人连忙止住孙宾,说道:“在下张仪,是先生门下的小弟子,小兄弟可不要拜错了。”
孙宾大悟,再拜道:“在下齐国阿人孙宾,见过张兄。”
张仪笑嘻嘻指着后面那少年道:“孙兄弟刚才上当了,此人叫庞涓,亦是入谷求先生收徒的,先生要他先打扫鬼谷一个月,才准入门,到如今时日才过十天而已,刚才他见孙兄弟前来,尚不知晓其中原委,借口诳骗孙兄弟替他打扫,自己却跑去角落研读书籍,着实可恶了些。”
庞涓苦着脸道:“还请张师兄看在咱们同是魏人的情面上,不要将此事告知苏师兄和先生,不然我便要被赶下山去了。”
又连忙抓过孙宾手中的扫帚,对孙宾作揖道:“在下知错了,还请孙兄能原谅在下妄为之举。”
孙宾笑了笑,道:“无事,既然庞兄要扫一个月,只怕在下也得扫上一个月,刚才就权当练练手好了。”
庞涓感激地看了孙宾一眼,道了一声多谢,张仪这才说道:“孙兄弟,走吧,我带你去见先生,听说你得到了陈师兄的举荐,先生定然不会让你扫地的,我还想听听陈师兄在山下的壮举呢。”
孙宾多谢了一声,告别庞涓,跟着张仪来到竹屋,鬼谷子站在竹林边上,旁边是苏秦,正摇头吟道:“量窗量床又量墙,跳上床量窗,靠往墙量床,墙比张床长,床又比窗长,窗长不过床,床又长不过墙……”
说话已然听不见一丝停顿结巴,张仪隔着老远,拍着巴掌笑道:“好……苏师兄现在的口齿恐怕连我张仪也拍马赶不上了。”
鬼谷子两人转身看着张仪两人,目光皆落向孙宾,孙宾上前一一行礼,鬼谷子微微点头道:“你是陈嵊那小子所荐?”
孙宾道:“在下与陈兄在淄博稷下一见如故,其后跟随陈兄远赴楚营,亲眼见证陈兄化解掉楚越之战,促成楚越和盟,对陈兄之才敬仰非常,本欲跟随陈兄,学得真识,然陈兄谦虚才浅,将在下推荐入谷,以求先生能收我为徒。”
鬼谷子道:“你想学什么?”
孙宾道:“将兵韬略之法。”
鬼谷子微微一笑,张仪在旁边奇道:“怪了,那庞涓小子也是要学兵者之术,难道我才进山不过半年,世间人的追求变了?唉……”
鬼谷子笑道:“既是陈嵊所荐,想必他定有深意,也罢,孙宾,你明日便随两位师兄一起听课吧。”
孙宾大喜,拜服在地道:“多谢先生。”
苏秦与张仪也是哈哈大笑,尤其是张仪,扶起孙宾,大叫道:“没想到我张仪也成了别人的师兄了,哈哈……”
这边几人高兴异常,却不知那庞涓正藏身在一块岩石后面,把刚才的一切看得真真切切,脸上不由露出怨恨之色,跑了出去,拿起扫帚在地上乱打一通,咬牙切齿道:“孙宾,孙宾,我庞涓记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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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