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嵊为避开楚的耳目,连夜过丹水,从宋鲁两国绕道往齐,翻过泰山,过了齐长城,一连五日快马奔走,到了齐的章丘,终于听见了一些齐楚莒城之战的消息,此战齐军大败,退守长城之上,若非楚军并未趁势追击,只怕气势崩溃之下,长城之内的维水诸城已难保。
也不知孙宾境况如何了?败兵之将,只怕难逃责罚,陈嵊也不敢再休息,径直往淄博赶去。
齐宫之中,齐宣王田辟疆蓬头遮面,发疯地摔着花瓶铜器,嘴里大声叫嚷着,屋中已经满是残碎的瓷片,堂中站着的邹忌与田忌对望一眼,眼神中有一股难明的意味,又转头静静看着田辟疆摔着东西。
等到田辟疆明显摔累了,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邹忌才道:“王上,败军之将孙宾与季台目前已被收监,不知该如何惩罚?”
田辟疆大骂道:“此战失齐一万兵卒,本王亦差点被楚羞辱,此两人罪该万死,杀了,给本王杀了他们。”
田忌上前道:“大王,胜败乃兵家常事,楚军将帅景翠与屈丐也非易与之辈,即便由末将与邹相领军,也难言必胜,何况孙宾与季台只是首次领兵呢。再者,孙宾与季台皆出自齐之稷下学舍,学识冠绝稷下,若仅凭一战之败而定罪,恐怕寒了天下士子之心,稷下将再难为天下学子敬仰,还请大王三思。”
邹忌道:“胜败虽为兵家常事,但若无惩罚,日后为将者岂能奋勇尽力,况且孙宾与季台皆是稷下英才,年轻有为,正该以严法而待之,使其牢记此训在心,日后方能成大器之才。”
田忌道:“孙宾与季台皆是出自邹相推荐,两人兵败,邹相亦有关联,若此两人有小罪,邹相便为大罪,此两人有大罪,邹相便有死罪,此两人有死罪,邹相便该孥戮。”
邹忌瞪了田忌一眼,对田辟疆道:“王上,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如何定罪孙宾季台,而是蛮楚该如何应对?楚新近得到越地,兵锋强盛,士气兵力皆占上风,才致齐失莒城之战,如若楚继续进攻齐境,长城挡得住一时,却难挡住一世,后计该当如何,还请王上定夺。”
田忌接着道:“王上,莒城之战虽已结束,但楚将景翠却未退兵,仍驻在长城之外,似有继续进攻之意,末将已命各烽烟台加紧戒备,以防楚军突然进攻。”
田辟疆微喘气息,沉吟了良久,抬起头道:“那依两位爱卿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邹忌上前一步,道:“齐楚相争,不过因莒国之事,如今莒国已入楚手,楚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保齐境,臣下以为不如遣使向楚求和。”
田辟疆皱眉道:“求和?”又转头对着田忌道:“田将军也是如此认为的吗?”
田忌道:“齐军新败,实不宜再生战端,求和委屈乃是暂时之策,王上需发奋图强,励精图治,若齐强盛,楚也绝不敢犯境。”
田辟疆眼神有些无神,摆摆手道:“让本王仔细思虑几日,再做答复,先退下吧。”
田忌道:“王上,孙宾与季台该如何处置?”
田辟疆摇头道:“暂时关着吧,稍后再议。”说完,无精打采地走入了后殿。
田忌瞧着田辟疆的背影,对着邹忌道:“你觉得,此计有效果吗?”
邹忌点头道:“所谓物极必反,因莒城之败,王上此时意志消沉,但只要想通此节,必焕发新生。”
田忌道:“那便好,对了,孙宾与季台两人在莒城之战的表现虽败犹荣,乃是齐未来之栋梁,你可要好好对待。”
邹忌哈哈笑道:“那是自然。”
陈嵊赶至淄博,先找了一间客栈住下,便径直前往稷下,此时稷下学子皆在议论孙宾与季台两人,有人称赞说两人年纪轻轻便掌兵主将,虽败犹荣,乃稷下学舍之楷模,也有人说兵败被囚,乃是学舍耻辱,纷纷嗤鼻。两帮人争论得不可开交,又有人提议给王上上书,使其将孙宾两人放出监牢,得到很多人反响,于是便有文辞好者开始写起了书信。
陈嵊静静听着,却是笑了起来,看着这种情形,他已可肯定孙宾必然无事了,毕竟齐国乃是天下学术中心,即便是齐王也不得不考虑稷下学舍的行为。他也安心下来,便在稷下等着孙宾的出狱归来。
翌日,田辟疆急召邹忌入宫,此时的他脸色有些急促,在坐前走来走起,似有些不耐烦,突听门外传报邹相前来拜见,连忙奔将出去,迎着邹忌,说道:“邹相,本王想明白了,想明白了。”
邹忌沉稳地道:“王上想明白何事了?”
田辟疆挥舞着拳头道:“本王绝不会向楚求和,若楚要战,便来战就是,本王绝不退缩。”
邹忌道:“此事重大,王上请三思。”
田辟疆叫道:“邹相不必多言,此事本王已想了无数次了,先王在时,楚丝毫不敢犯齐境,而至本王不过两年,楚竟敢越禁,若此次本王退缩求和,楚必将得寸进尺,本王虽不敢自称明君,但也绝不会就此屈服。”
邹忌躬身道:“王上能明白此事,乃齐之福。”
田辟疆也躬身道:“日后还要拜托邹相以及田将军多多为本王分忧了。”
邹忌道:“臣下多谢王上信任。”
田辟疆哈哈大笑,牵起邹忌的手朝外走着,说道:“走,随本王去监牢放出孙宾季台两人。”
陈嵊还是在学舍坐着,突然外间传来一阵呼喊,有人叫道:“孙宾季台回来了,王上及邹相也来了。”
陈嵊抬眼望去,只见田辟疆拉着孙宾与季台的手臂,旁边跟着邹忌,一步一步笑呵呵地走进学舍,顿时惹来诸多学子的围观仰望,看着孙宾季台的眼神也有些羡慕了。
孙宾一眼望见了站在最后面的陈嵊,眼神一亮,若非齐王在此,只怕马上便会飞奔过去相认,陈嵊指了指自己,点点头,便坐了下来。
这边田辟疆在学舍称赞了孙宾季台一番,然后便许下官职,不过中间有一个小插曲,田辟疆要许与孙宾官职时,孙宾以学识不足的理由婉转拒绝了,看来莒城之战对孙宾也有了很大的影响。
虽然孙宾拒绝了官职,但季台已答应入官,田辟疆也不算失了脸面,又说了一番话便回宫而去,学子们纷纷恭喜季台,而孙宾却挤出人群,走向陈嵊,拱手道:“陈兄。”
陈嵊示意到客栈说话,两人走出学舍,来到客栈,陈嵊笑着对孙宾道:“没想到莒城之战是孙小弟领兵,在强楚内敌之下,孙小弟能全身而退已属不易了。”
孙宾眼睛一亮,说道:“陈兄所说内敌是……?”
陈嵊道:“此事只是出于猜测,未敢断定,不过内敌之说并非楚之细作,而是有人只是想要莒城之战失败而已,与楚无关。”
孙宾叹道:“邹忌要以我为将,我便猜出有些不妥,及至莒城之战,在我前部受挫之际,后军却纹丝不动,不加救援,依邹相田将军之才,岂会如此失智?事后我便猜出王上是有意求败,原本以为是邹忌田忌妒我之才,才使借刀杀人之计,现在看来此事另有缘由。”
陈嵊笑道:“此事不必再论了,不过孙小弟却是错过了为官的时机了。”
孙宾肃目道:“莒城之败虽是齐求败之战,我亦是为人利用,然为将者,自该想到无数战局可能的变数,此点我便输了,在监牢数日,却让我能静下心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恳请陈兄能教我韬略之法。”
陈嵊沉吟道:“你我为兄弟,你若想学,我自无不可,不过兵法韬略非我之长,恐会误了孙小弟之才,不如我推荐孙小弟入我鬼谷门下如何?”
孙宾大喜道:“多谢陈兄。”
陈嵊止住道:“孙小弟不要高兴过早,你虽是由我推荐,但还需能入我师父鬼谷子慧眼才行,不过我看孙小弟必定可以。”
孙宾急迫道:“还请陈兄快快写下荐信,告知我鬼谷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