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嵊神色微变,转过头静静看着黄歇,眼神深处,尽是释疑,半响才朗朗一笑,朝黄歇拱手道:“多谢黄兄告知。”
黄歇听陈嵊唤他一声黄兄,神色一凛,似有诸多话语,却说不出口,突叹口气道:“此事之后,陈兄有何打算?”
陈嵊眼神移向远方,缓缓说道:“将去燕国。”
黄歇顿了顿,微微一笑,说道:“在下也猜出了陈兄的去处,陈兄若去燕国,乃大丈夫所为,不过燕公虽然德厚而亲周,然燕地居极北之地,燕民蛮悍,又有夷患,非训礼理政最佳之所,陈兄此行还要做好准备。”
陈嵊点点头,说道:“百姓富足,可收民心,方得礼法有序,而使国强盛,故少战而使民兴,尊礼而使民和,守法而使民治。正因为燕居北地,才可远离中原纷争,只要塞外无患,百姓能安养生息,军士可养精蓄锐,国库必丰盈有余。在我看来,燕地是最有可能实现少战尊礼守法三事之地。而燕公比较各国诸侯,实乃淳厚之君,不过少了干练之才而已,若燕公能倾听我言,不失相得益彰。”
黄歇笑道:“最重要的是,燕公已至年迈,并无争霸之心,方能尽心为民施政,陈兄之心愿才有机会在燕地实现。”
陈嵊看了黄歇一眼,心照不宣地对视而笑起来。
这时已经来到无强设置的防线前面,禹期已经过来迎接他们,见到陈嵊,禹期的脸色不免一阵红白,只是低着头,不敢看陈嵊一眼。
陈嵊也不提以前的事情,把黄歇介绍给禹期,才有些痛心的看着周围枯瘦如柴的士兵们,无精打采地或倚在树干,或瘫坐在地上,或柱着兵器摇摇晃晃鞫身站着,每个人都带着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陈嵊与黄歇,那眼神似有期望,似有麻木,又或者其它难明的情愫,陈嵊心中微微暗叹。
禹期也不多言,直接走在前面,领着两人朝山岭上走去。
无强坐在崖边的石头上,眺望远处海面,看似波澜壮阔,却如万丈深渊,让人心无力抗拒,越陷越深,直至淹没窒息,他眼神仅余的一点光亮慢慢消散,垂声说道:“郑姬,我是否做错了?”
郑圆身着轻甲,站在无强身旁,轻声道:“大王,你只是做了一个强者该有的选择,没有对错。”
无强突然抱头,嘶哑着声音说道:“当初我若听你一言,也不致变成今日境地。”
郑圆伸出手,轻柔地抚在无强发髻之上,轻声道:“妾身永远相信大王,越国子民也会永远相信大王的,陈嵊士子不是已经带着楚使来营了么?大王,越国还有机会。”
无强反手抓住郑圆之手,切切说道:“是我背义陈嵊在前,但他却不计仇嫌,反助我等,我已无颜见他,爱姬,烦你代我去见楚使,只要能保越国不灭,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郑圆缓缓点点头,跪倒在地,伏在无强膝前,痛哭一声:“大王……”
无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脸朝一旁侧了侧,无力挥挥手,说道:“去吧,去吧……”
禹期领着陈嵊两人来到一处用树干枝叶简单搭成的棚中,便匆匆告辞而去,陈嵊两人一路走来,心情沉重,皆没有话语,坐在树干上默然。
却从旁边突然窜出一人来,对着两人便拜了起来,把陈嵊两人惊得一跳,陈嵊瞧着眼前之人,并不相识,身上衣物虽然染血脏污,但还是能看出来华贵之处,不由皱眉道:“阁下是谁?是越王叫你来的?”
那人才抬起头,朝两人说道:“在下无诸,拜见两位上官,不知哪位是上楚来使?”
陈嵊与黄歇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调侃,陈嵊指着黄歇,又对无诸说道:“他便是楚使,你有何话说?”
无诸连忙朝黄歇行礼,哭道:“越国伐楚,有罪在先,实乃背弃天道仁义,以致天降灾祸,越方有此难,但楚王却宽宏大量,携浩荡天威而与越会盟,无诸在此谢过楚王,谢过使者大人。”
黄歇静静道:“好说,好说。”
无诸又道:“使者大人,越有此难,乃天遣之,而致失地散民,无诸不敢有怨,不过越胆敢伐楚,实乃为君之罪,非万民之过,还请使者大人能善待我越境万民,无诸再次谢过了。”
黄歇道:“无诸先生言重了,在下只是奉王上之命,来越会盟,至于越境之事,却是无能为力,不过在下回到郢都,自会把先生的一席话转告王上。”
无诸道谢一声,又道:“如今越地除沿海一带之外,已尽在楚,而无强不懂形势,不顾民难,还想负偶顽抗,实乃罪过,还请使者大人能为越国余下军民做主,在下代表百姓感谢使者大人,使者大人之名也必会显于诸侯,流芳百世。”
黄歇皱眉,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外面传来一声冷哼,郑圆慢慢走了进来,眼睛狠狠瞪了无诸一下,再看了陈嵊一眼,神色柔和,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这才对黄歇道:“大王身体有恙,无法来见诸位,特命我全权负责与楚会盟之事,寡君郑圆,见过楚使,陈嵊士子。”
黄歇看了无诸一眼,说道:“会盟之事,不知王后能否完全代表越王无强?”
郑圆道:“大王有过吩咐,会盟一事,任凭郑圆做主。”
无诸在旁边大叫道:“妇人之言,安敢妄议国事?”
郑圆回头怒视无诸,说道:“若持正理,守本心,即便一村妇乳儿之言,也如大丈夫慷慨陈词,而若心生邪念,意有偏曲,七尺男儿也不过如缩头之龟,惶惶仓鼠。”
无诸脸色微变,依旧昂头道:“不错,我前来面见楚使大人,正是要为越国一息之存出力,我越国虽然落魄如此,但依然有堂堂七尺男儿,此次会盟,关系越国根本,岂可系于女子之身?”
郑圆厉声道:“恐怕你是为了自己私心之欲吧?”
无诸哈哈笑道:“无凭无据,妄加猜测,岂不是妇人之言吗?”
郑圆脸色大变,陈嵊出口道:“人有男女,不过是发肤之别而已,依我之见,不如两位一起留下来,黄学士,你意下如何?”
黄歇点头道:“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