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陈嵊所料,翌日一早,屈丐便从本阵之中再抽调出一万人马,亲自领兵赶赴莒城,不过陈嵊在营中的自由也受到了限制,屈丐明显并不信任陈嵊,临走之时还是加派了数十人士兵安在陈嵊身边,美其名曰是他不在营中,陈嵊需要更多的保护,实际上只是为了监视陈嵊,对此陈嵊心照不宣,只是微微而笑。
陈嵊只是担心绝崖岭上面的无强,还能坚持多久?他想搞清楚一件事,自己已经进入楚营求和,为何无强还要做出冲动之举,突围出城?这里面到底是谁的主意?如果是无强自己的主意,那么他赠剑之举便是一个针对自己的计谋了,可是无强什么时候有这种谋略了?
对于一个谋士而言,最为耿耿于怀的便是明明智珠在握,却出现了预料之外的事情,让事情的走向出现了偏差,却想不出一个原因来解释,所以这几天他都在盼着景翠快点回来,他也能看出来,景翠是在心底真正信服于他的,有此人在,自己还有施展的机会。
至于莒国,即便孙宾现在不是屈丐的对手,但屈丐短时间内也难以击败他,而且这也有一个很大的变数,陈嵊并不敢确定,这是否是齐国故意示弱,诱敌深入之计,他本来就希望齐楚开战,自然对屈丐有所保留,所以并没有向屈丐说出这方面的担心。
两天之后,景翠领着数百骑兵浩荡而归,陈嵊眼尖,瞧见在景翠身边跟着一人,居然是黄歇,陈嵊见着黄歇,不由一笑,看来楚宣王已经答应与越谈判了。
景翠刚到营中便发现了不对劲,招来副将一问,副将便把他离开营地之后的情况完完全全地说了出来,没有丝毫保留。
景翠脸色大怒,拍案而起,说道:“这个无强好生无礼,我楚军停止攻城,已然有了谈判诚意,却未想越居蛮夷之地,不通礼数,趁我军调动之际突围,此乃对楚国不敬,对王上不尊,对我楚将士无礼,来人,继续封锁绝崖岭,不准放过上面一人。”
又对旁边的黄歇说道:“无强自毁信约,和谈已然无法进行,特使不妨在营中休息一日,即刻回都复命。”
黄歇沉吟一下,说道:“大司马,陈嵊乃是无强之使者,楚越和谈既然是由陈嵊发起,无论大司马做何决定,还需向他说明一切才是,不然楚也将失了礼数,恐遭诸侯耻笑。”
景翠皱眉道:“若不是陈嵊士子向屈丐谏言让其分兵进攻莒国,无强岂会有机会突围?此事他必须避嫌,否则王上那里不好交代。”
黄歇说道:“大司马,陈嵊士子尚在楚营,而无强便率兵突围,若非陈嵊与大司马屈将军有旧,恐怕早已被楚军将士处决。陈嵊献计灭越,前不久才从楚而出,短时间内他岂会为无强舍命?依下官来看,无强突围之举该与陈嵊士子没有任何关系。”
景翠叹道:“我并非疑心陈嵊士子,只是若王上知道无强背信之事,难免震怒,到时怕会迁怒于士子,进而会对黄兄的前途有所影响,我等数日心机岂不是白费了?”
黄歇又说道:“大司马,王上既然已经同意要与越和谈,那么现在无强兵困绝崖岭,与兵困琅琊城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者,陈嵊向屈丐将军献计灭莒,确实合兵家之道,并非私心作祟,否则屈丐将军谋略过人,岂会不有所疑心?依下官之见,此事到目前为止反而对楚有利,若既能收服越国,又占据莒国,击破齐军,此乃三喜,王上必定大悦。”
景翠脸色放缓,点了点头,让人去招陈嵊进帐。
陈嵊信步随兵士进入帐中,先瞧了黄歇一眼,微微一笑,这才拱手道:“越国使臣陈嵊,见过大司马,黄学士。”
景翠哈哈一笑,挽住陈嵊的手臂说道:“王上已经同意和谈,并任命黄学士为特使,前来主责和谈大事。”
陈嵊点点头,说道:“无强已被困于绝崖岭七日之久,必定粮绝,此时已成哀兵,既然楚王同意和谈会盟,那么事不宜迟,若不即刻动身前往绝崖岭和谈,恐怕哀兵难以控制。”
黄歇点点头,对景翠说道:“士子说得不错,此事需尽快进行,迟则有变,另外,大司马坐镇营中,可多准备粮草热水,一旦和谈成功,便可立即施于越军,如此尽收人心,日后越必对楚尽心感激。”
陈嵊笑道:“若越能继续立国,绝崖岭上幸存之人皆会成为越之根本,景将军能收服他们之心,必是对楚的一大功劳。”
景翠点点头道:“此乃小事,自当遵办,和谈能否成功,还在你们两人身上,本将预祝两位此行顺利。”
景翠把陈嵊与黄歇两人送出营外,本要让二十名亲卫陪同上山,但被黄歇拒绝,只派了一人到山前喊阵,而陈嵊与黄歇在后徐徐上山。
陈嵊说道:“黄兄,此次和谈,楚王有何要求?”
黄歇道:“王上本不想与越和谈,老令伊也是反对,不过会稽已有多处越匪集聚,四处侵掠去会稽开荒垦地的楚民,同时齐也有出兵意向,大司马在堂前据理力争,王上才同意与越会谈,不过越必须年年向楚纳贡,并且无强必须以死谢罪。”
陈嵊叹道:“楚王思虑长远,无强一死,越便成一盘散沙,越国贵族必各自拥兵而立,如此越又成四分五裂之局,再对楚无任何威胁了。”
黄歇凝神说道:“士子,在下有一问,一直萦绕在心,希望士子可以为在下解惑。”
陈嵊点头道:“若我所知,必定尽言。”
黄歇道:“士子先前助楚灭越,如今又助越与楚会谈,两者之间岂不是互相矛盾?”
陈嵊微微一愣,笑道:“早前在下曾在郢都对黄兄说起,事有理变之别,助楚灭越乃顺势而为而已。无强早有争霸中原之心,而越若要进取中原,若不攻齐便只能伐楚,我只是替无强做了一个选择,让他攻楚罢了。至于为何要助楚灭越,呵呵……天下分久必合,乃是天道至理,楚灭越,只是一个循环的开始罢了。”
“至于楚越和盟……”陈嵊微微低头,沉声道:“都说天道无常,其实只是世人看不透,而在我眼里,变化无常的唯人心而已。此事乃变数,是我的私心作祟罢了。”
“私心?”黄歇微微一顿,说道:“士子何出此言?”
陈嵊静静看了黄歇一眼,缓缓说道:“无强冒险赠剑于我,实对我有义,我岂能负他?我心中毕生之愿,合天下只是一个起点,我要开创的是一个人人循礼而畏法的时代。礼者,情义也,如果我对他人忘恩负义,岂不是也是负了我自己?我心中所坚持的也必将会成为镜花水月。”
黄歇突然顿住脚步,说道:“士子把心中秘密全盘托出,不怕在下乱言吗?”
陈嵊微微一笑,道:“在我眼里,黄兄并非是这样的人。”
黄歇顿了一下,突朝陈嵊躬身,说道:“三年前,在下听过士子在洛阳的讲学,与其他学者所讲大不相同,却让人着迷,向往,很精彩。”
陈嵊淡淡一笑道:“我也记得你,先前在楚见到你的第一面,亦使我大吃一惊,后来你前来司马府拜会,其实也是在试探,我便已猜出你的目的了”
黄歇躬身道:“当时我视士子既为敌人,亦为希望,却从没想过士子的志向高远,并不屑与燕雀争飞。”
黄歇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块羊皮,递给陈嵊,说道:“此乃士子之物。”
陈嵊看了一眼,是当日自己在琅琊之时要赵汤交给黄歇的羊皮,笑了一下,收了起来。
黄歇这才说道:“士子,有一事在下必须让你知道,和谈之事若了,大司马会以令伊之位招揽士子。”
陈嵊洒然一笑,说道:“我已无心仕楚,令伊之位会是你的。”
黄歇看着陈嵊,表情有些怪异,慢慢道:“士子之才惊天绝地,若不在楚,将是楚的绝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