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客从树林中间走出来,看着陈嵊道:“君上有命,得陈嵊首级者,赏金十两,封百夫长。”
陈嵊沉声道:“你胆敢在楚地动手,不怕挑起楚韩怨恨么?”
唐客嘴角阴阴一笑,说道:“对楚王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他不想用你,却又想保持礼贤下士的样子,所以绝不会容你离楚乱言蜚语,而刚好君上想要你的首级,楚王正好借刀杀人,何乐不为。”
陈嵊微微点头,淡淡说道:“你想法很好,可惜却低估了楚王的智慧,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兵即是兵,只能打打杀杀,岂能猜透王的驭人之术。”
唐客笑道:“你现在插翅难飞,竟还满嘴胡言,三年了,你还是未变啊。”
陈嵊边笑边摇头,说道:“我来告诉你吧,驭人之道,在于攻心,心胜为上,兵胜为下,楚王岂能不明?王高高在上,其杀我容易,却岂能堵众臣之口?即便借你之手,事后也不免落下一个治国不严之口实,而反之,他先放任你在路上阻我,然后再派人救我,如此岂不是对我有了救命之恩,我感恩戴德,自会在外面出言相夸,此正是攻心上策。”
唐客哈哈大笑,说道:“好一个攻心上策,我差点就相信你了。”
陈嵊微皱眉头,盯着唐客道:“要不咱们来打一个赌,只要你们选择动手,楚兵立马将至。”
唐客死死盯住陈嵊,目光里充满了狡诈,而陈嵊则静静地看着唐客,面露微笑,一脸惬意。
双方各有心思,场面寂静。
过得一会,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唐客脸色顿变,狠狠盯了陈嵊一眼,招了招手,所有人皆退入了树林中。
黄歇骑马狂奔而至,先在马背上往四周查看了一番,陈嵊笑道:“他们已被学士吓跑了。”
黄歇微微一顿,不由会心一笑,望着陈嵊,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陈嵊拱手道:“陈嵊在此预先恭喜黄学士即将高升。”
黄歇眼中露出悲伤之色,缓缓朝陈嵊躬身行礼,低沉道:“在下还要多谢士子不杀之恩,若士子能留在楚地,在下愿尽全力助士子得到令伊之位。”
陈嵊哈哈大笑,说道:“我原本便不属于楚地,如今楚已有学士,我自该让贤而去。”
黄歇道:“士子何故如此?”
陈嵊望着远方,说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黄歇看着陈嵊,说道:“士子离开楚地,将去何方?”
陈嵊摇头道:“不知道,或许我会隐居一段时间,或许会去见见老朋友?走了,学士告辞。”
陈嵊拍马而去,黄歇静静地看着那道孤寂的背影,在马背上遥遥拱手作别,身后拍马走出一位将领,与黄歇并列而立,也遥遥看着陈嵊的背影,突地叹了一口气。
陈嵊一路拍马狂奔,将近走了两日,到了钟离之地,此地已经接近楚境,不过一路上赶车负重之民越来越多。
陈嵊见路旁一辆车轱辘陷进泥潭中,一名老者在前方使力拉着,忙下马帮着推车,使了几次劲,车终于被推出泥潭,老者连连告谢,陈嵊问道:“老丈,为何很多人负重都往楚境赶?”
老者道:“楚兵在昭关大破越兵,已占吴郡、会稽、丹阳,景将军一路挥军向北,大军已渡过淮水,直逼郯城、兰陵。王上下令,凡所占之地,皆为楚有,楚民所至,可划地自耕,我等早听说越地富饶,都想前去碰碰运气。”
听到这个消息,陈嵊心中突然有些空空荡荡,朝老者拱手道:“多谢老丈相告。”
毫无疑问,楚宣王这一招若是成功,便不是灭越,而是彻底根灭越的文化,使之与楚同化,楚宣王很高明,或许他早就有了计划,现在只不过开始实现了而已,陈嵊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折转了道路,经过宋鲁之地,来到了齐国首都淄博。
而在这时,陈嵊听到了最令人震惊的消息,秦在河西少梁大破魏军,魏军主帅公孙痤极愤成疾,撒手归西,临死前向魏候举贤门下中庶子公孙鞅为相,但魏候并不以为然,于是公孙鞅来到秦国,被秦孝公任命为左庶长。
全天下的人此时都在关注楚越之战,这个消息微不足道,被众多人忽略,但陈嵊却很明白,这个消息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开始,它之后终将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席卷整个天下。
陈嵊微微叹气,心中暗呼,衍师兄,你现在在哪里啊。
陈嵊之所以先来淄博,是因为淄博有闻名天下的稷下学宫,是所有士子心中的向往之地,学宫里面各家各派学子无数,道、儒、法、名、兵、农、阴阳、轻重诸家皆有其份,陈嵊早有来此的心思,不过他独独往兵家学派集聚之处而去,因为现在正有秦魏之战,楚越之战进行,他真想听一听这些稷下学子对时下战局有何高论。
厅中数十学子围坐一起,正在讨论楚越之战,陈嵊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细细聆听。
一人说道:“短短数日,楚兵已过淮水,越兵退守琅琊,我观原因,非越兵不精,也非楚有奇谋,此乃越王自取灭亡也。”
另一人道:“季台兄,愿问其详?”
季台说道:“其一,越大兴其兵,原为伐齐,但临时变卦,转而伐楚,此乃临战变阵,犯兵家大忌,其二,越伐楚,自分九路,兵力散开,淮水舰队顺水而上,速度快捷,却也得不到步兵护翼,以致在洪泽湖中计折帆,此乃越王急心而致,诸位,越王空有大略,却无城府,焉能不败于楚。”
人群中有一人站起来,说道:“季台兄此言错亦,越明言伐齐,而暗中伐楚,楚必无防备,正合兵家虚实之道。而淮水之末,正为楚都,越王欲以舰队之速奇袭楚都,迫使前线楚兵回防,兵家有言,攻兵之道,在于以己之强,攻其必救,越王此策正是此理。”
季台讥笑道:“但事实证明,楚兵大胜而越大败,可见你此言乃是强词夺理。”
那人哈哈笑道:“诸位,越有十万精兵,短短几日却被楚兵击败,其溃败速度之快,自古未见,但诸位可曾注意到一点,楚兵自过淮水,其进军速度便大大放缓,再不复前几日一般的勇猛,何也?”
那人左右看了看,才道:“两军交战,阴谋计略层出,其最根本还是在于知己知彼,我猜测楚军未过淮水之前,于越将之中必伏有细作,故越军有何动向,皆在楚军预料之中,但楚军过了淮水,那名细作已经不在越军之中,是故进军速度放缓,直到现在才围住琅琊。”
季台笑道:“两军交战,但凭事实而论,非妄想能胜,孙宾,你最近是否去道馆去多了,也学会道家那些坐道冥思了。”
周围人一阵哄笑,唯独陈嵊眼睛盯着那叫孙宾的少年,见孙宾默默低着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也不由暗笑,长身而起,大笑起来。
诸位学子停住哄笑,皆望着这个陌生人,陈嵊环顾四周,对着那叫季台之人说道:“季台学子的评论高妙,不过皆是对事后事而论,算不上灼见,暂且不说学子的推论是否正确,学子并未到过战场,不知事实,却在此学舍中高谈阔论,岂不也是你口中的妄想?”
陈嵊接着道:“两军交战,若要成为胜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天时地利乃是固定,能改变战局者,唯人和一途,譬如弈棋,天时地利乃是纵横两线,人才是操纵棋子的棋手。而何为人和?人所思所想也,棋局千变万化,唯有思虑长远者方能胜出。故能成将者,非熟读兵书而论古事者,而是借古事而虑将来之事者,呵呵,妄想……。”
季台脸色微赧,拱手道:“先生教训得是,季台心悦诚服。”
陈嵊笑道:“不如各位学子可以讨论一下接下来的琅琊之战结果会如何?”
众位学子面面相窥,楚已经把琅琊围住,结局显而易见,陈嵊话已说完,大笑一声,转身出屋。
一人在身后叫道:“琅琊之战的结果已然明显,难道先生另有高论?”
陈嵊回头,却是那叫孙宾的少年跟了出来,满眼渴望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