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忠一惊:怎么?死了?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头人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这是大年初一呀,什么时候死不得,为什么要在大年初一早上死呢?真是老天造孽啊!
杨天忠双脚发抖,一种不祥之感迅速像清晨的雾霭一样弥漫全身。这是一个十分凶险的信号。
因为死的是画眉鸟王,又恰巧在大年初一早上,而使这一凶险的信号变得那么的不可思议!
一场凶险的大难将不可避免地来临了……
“巴嗒”一声,长烟杆落在了木楼板上。因为是寂静的清晨,更因为是木楼板,这声音就显得异常的清晰。
全家都惊醒了。包量第一个跑上楼,包量作为头人家的帮工,就睡在石板坪左侧的厢房里,方便开关大门兼大院看守。
“大伯,新年发财!……刚才,有什么声音在响?”包量怯怯地问道。一边用眼睛搜寻着什么。
他看到头人的长烟杆掉在了地上,立即跑过去捡了起来,欲递给头人,一看头人神色不对,就放一边去了。
“大伯,你老不舒服?”包量关切地问道,双手扶住了头人的肩膀。
大儿子、二儿子、女儿花育、花蝉以及老婆子都下楼来了。大家关切地围着头人,没有谁注意到画眉鸟。
杨天忠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他指着鸟笼说:“……画眉王死了。”众人寻声望去,才发觉笼里的画眉已死去,且死相凶残,身体扭曲着,颈脖歪得离谱,看得出它死前是极其痛苦的。
大家怔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格老哟,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了?不就是冻死一只鸟嘛。”还是老婆子反应快,“都进屋去,花蝉,快生火,准备打新年油茶。”
大家依次走进火塘。杨天忠还怔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开。到底会发生什么呢?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感噎得他喉咙生疼!
吴家木楼。公仁德大年初一早上照例让女儿依惹在火塘边暖上一壶重阳酒,就着滚荡的油茶,坐在火塘边一边烘火一边慢悠悠的啜饮,那种悠闲的感觉是多么的美妙!况且今天是大年初一,油茶料特别丰富,猪肝、粉肠、猪腰、腊肠、菠菜、香葱,应有尽有。公仁德还特意让儿子在火塘边烧烤一个带点猪肝的生猪胆,烤得黄熟后,剪开一个小洞,先让烤热的鲜胆汁流到酒碗里,再把香熟的胆皮和猪肝剪到一个小碟里,随意调用。热酒渗上鲜胆汁后抿在嘴里的感觉清苦微酣,如果再夹上一小块连肝胆皮肉一送,那可是绝对的清冽爽口!
刚慢悠悠地啜上两口,“啵”的一声,酒碗活生生就在手上裂开了,齐刷刷裂成两半,还来不及反应,“咣当”一声,两片烂碗就砸到了青石围板上,四分五裂,胆酒四溅!
“哎唷!”公仁德惊叫了一声,原来是热酒把他的手烫伤了,棉鞋也被着实淋了个透湿,两、三片胆皮肉可怜巴巴地粘在棉鞋面上,好像极不情愿被摔似的。
“阿爸,没烫着吧?”女儿依惹绕过火塘,猫着腰给公仁德脱棉鞋。
公仁德捂着被烫伤的右手,怔怔地盯着火塘里的火苗出神:大年初一,怎么会有这种事?这可是自己这辈子头一回呀。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中不禁慌乱起来,牙齿不由自主地打寒噤。
背后怎么这么凉呢?公仁德感到冷得出奇,往火塘边越挪越近,就差骑上三角架了……
要出事了!公仁德在不安与惊悸中度过了大年初一。
正月初五傍晚时分,晚霞的余辉还依依不舍地巴在木楼檐角,归家的鹅群摇摇晃晃地行走在弯曲的村巷,村寨黄昏,是那样的静谧安详。忽然,从兴阳大寨后山坳上传来了整齐的芦笙曲,寨上的老人侧耳一听,原来是《歇脚笙曲》,意思是:我们就要到贵寨了,在此歇歇脚。这是侗家赛芦笙风俗,一寨到另一寨去赛芦笙,一定要在最靠近寨子的山坳上奏一曲《歇脚笙曲》,吹奏的地方一定要让寨上的人听得清楚,这是出于礼貌,先报信,后进寨。
“巴头大寨客人来了!”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飞遍兴阳八寨。兴阳沸腾了,八个寨子的路口都是飞奔而出的人群,所有的人都跑往一个方向:兴阳大寨路口!
到处都是兴奋的尖叫!特别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初五清早就悄悄打扮起来了,她们这大半天几乎都是在兴奋与莫名的激动中“熬”过来的,多少人在木楼走廊里向巴头方向翘望:巴头客人怎么还不到?巴头客人是不是不来了?
赛芦笙、唱耶歌是侗家人真正的节日。
赛芦笙、唱耶歌是侗家人过年中的过年。
看,到来了!
只见山脚拐角处出现了第一位巴头客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右肩扛着一把油纸伞,左手拿着一个小罗盘,几匹鲜亮的侗布披在颈脖上,布头一直垂到膝盖一带。老者庄重地走着,在一定程度上说,他代表着这支来客队伍的份量,即越是德高望重、名声远播的长者带路,这支队伍规格就越高,份量就更重。
随后是一排长者,一色对襟衫、大筒裤、黑色头巾。紧跟其后是芦笙头,一路吹奏小芦笙,还要姿势优美,芦笙随旋律左右上下飞舞。这是需要功夫的,侗区山路多,既能走路,又能吹笙,没有两下不行。紧跟其后是芦笙队,大芦笙、中芦笙、地筒,一应俱全,芦笙筒上一律插上各种树枝野草;着装也整齐,一色芦笙踩堂服,上衣挂有一串串羽毛装饰,小腿绑上侗帕绑带。
紧跟其后的队伍,同时也是最精彩的队伍是——身着盛装、花枝招展的姑娘队伍,人数最多,同时也最耐看,简直就是最高级别的侗族服饰表演:姑娘们个个打扮得如花似玉,头顶银花、银梳,耳朵有银耳环,颈脖上是又粗又大的银项圈,而且绝对不止一条;手腕上则是粗大的银手镯;风姿绰约的百皱裙恰如其分地显示着姑娘们妙曼的腰身……
姑娘队伍经过时,围观的兴阳勒汉发出了一阵又一阵声竭行云的喝彩声!
再随后是戏班以及巴头寨普通客众。
后面的队伍还未断尾,寨门口“拦路歌”已经响起来了——
今日你来我忌寨,
我孵鸡崽忌寨门。
我忌寨门不准进,
放你进来鸡不生。
只见兴阳大寨寨门口已经被板凳、纺车、竹竿、树枝、鱼具、绳索、火钳等物拦住了,寨门内一排兴阳姑娘严阵以待,唱起了《拦路
歌》。
巴头来客马上有勒汉唱歌对答——
今天我来你们不忌寨,
你不忌寨也不拦寨门,
不拦寨门放我进,
放我进来鸡才生。
这样一问一答,唱了很多首《拦路歌》,每唱完一首,围观的人群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那么多栏路物件,唱对哪件搬哪件,直到唱对完了,所有的物件才搬完。接着一挂开寨门鞭炮炸响,芦笙队在鞭炮声中吹响《进寨笙曲》,长长的客人队伍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缓缓进寨。
这“缓缓”二字实在有学问,队伍太快了,人们看不清到底来了些什么人,特别是那些妇女观众,往往对哪位姑娘戴了几条大项圈等尤为关注,乐此不彼;而走得太慢呢,又有故意“展览”之嫌。所以“缓缓”的火候要掌握得恰到好处,一般以围观妇女们能大致数完姑娘脖子上的项圈条数为宜。
巴头客人就要进鼓楼坪了。
鼓楼坪周围早已人山人海,姑娘们的头巾像雪一样染白了一大块一大块黑压压的人群。
扛伞老者进场了。他手拿罗盘,稳稳地在罗盘针指在“子“方位的那块大青石板上停下来,站稳,面朝鼓楼方向,先迈左脚,开始带队绕圈进场。一直到队伍进场完毕时,扛伞老者才在“午“的方位停下。
在巴头客人绕圈进场过程中,围观的人群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气氛热烈非常。
这时,芦笙队已经围成一圈站到鼓楼坪中央,大芦笙和地筒已立在了圈子中心点。所有的芦笙竹筒上都插上了三尺长的翠绿的茅草,在木楼围着的石板坪上显得特别扎眼,看上去野性十足。
“嘭!嘭!嘭!”三声铁炮响起,芦笙踩堂舞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