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紫衣也会像俗世凡人般,在言语间忽然就怔忡出神。”诧然于风紫衣的莫明止顿,杨广抬首,围观了她久久的神思怔然后,出声调笑。
被调笑了的风紫衣于是收回神思,
若无其事,又别带另一番若有所思:“仅仅是心神的一个受激不稳,居然也可以让你疼痛到昏厥。
你魔力透支后的负作用,看来是到了极致,而对此,自身难保的我,已无能为力。”
杨广有些好笑,更确切些说,是不可思议的怔忡:“你为这个?这是我在做之前,就首先要确定面对的后果,没什么可说的吧?”
“是啊,理论上是没什么好说的。
只不过,身为王的骄傲,却让你不能放弃生命,而坚拒着必然的死亡。
然后,更多属于昔日冰蓝本性的东西,在不自觉中被慢慢诱发出来。”
“喔,原来,紫衣是在为天下担心?”杨广饶有兴味。
风紫衣却不为所动,继续着前言与推演:“坚持着生存,艰难而险恶的生存,这是你最后的骄傲与自尊,也是你为他所做,最初与最后的成全。
然而终究,你心底最深处,会渐渐有一个声音,愈来愈凄厉的向你叫嚣质疑:为什么要成全,又有谁会来成全你,对么?”
杨广原本的轻松调笑,
渐渐迷惘而神思飘渺,
却最终在风紫衣直透心扉的言语中,于漆黑眼眸里炸现雷霆之光。
天和地黯然于一刹那,
他身上的白衣再次于月夜里,显现太阳的光芒,
只可惜,他眸光对上的,是苍天嫡裔,是这天地间唯一的,水晶紫色血脉。
他们这一场眼神的交战,
硝烟弥漫,而又风轻云淡。
最终,风紫衣先笑了笑:“没什么可否认,是不是?”
杨广于是也随之笑了笑:“没什么可否认,岂不是?”
即之,风紫衣又笑,真真切切,又微带些戏谑的笑:“没什么可否认,只实在是不由自主的害怕着去面对,面对那些未来日子的孤独堕落,是不是?”
杨广点点头,却已是毫不在意:“什么都瞒不过你的双眼。只是——”
他眸光流转,太过浓重至于明显刻意的惑然,盛于其中:“又什么时候,紫衣的口气里,居然有了这么多的不确定,以至于每一句话,都要我再给一个肯定?而且,”
他盯视风紫衣,太过刻意的认真模样,又成明显的戏谑:“我怎么会觉得,紫衣是准备要做我未来日子的救赎,带我离开那些孤独堕落也似?”
“你什么都瞒不过我的双眼,我最细微的思维,亦已落于你掌,”风紫衣收起了笑,慢慢向杨广走近。
近到仍是坐着的杨广,不得不稍稍抬首,以自己从未想像过的仰望姿态看向她,看向她愈来愈是不同与往常的、情绪变换,以及感慨:
“流着不同的血液,
我们的灵魂与智能,
却是如斯之接近,至于相楔合。”
她继续走近,直近到与杨广之间,已是彼此相对再无距离。
然后,在杨广因惑然、和并不适应如此之近的距离、而轻蹙的眉宇中,
她低首,
缓缓低首,
将犹覆着属于桃红色天人白族的雾纱下的容颜,
扣覆向杨广。
*-*
“你……”
从未有过的不安加速了心跳,杨广几乎就要像个、最笨拙无用的傻瓜一样,问出声‘你要做什么来’?
但却终究没有问出——
不是杨广一如往常的,在刹那之后恢复了、属于他的睿敏。
而是隔着轻纱,风紫衣的唇,绝无任何距离的,覆上了他的唇。
身体僵住,思维也僵住,只是恍乎里,脑海中掠过与风紫衣的初相见。
那时,这水晶紫色的身影犹是飞逸如幻,璀灿至遥远的星眸,却昭示着永不磨灭的真实存在,并切切对上自己的。
那是,多久以前,那双眸子的主人,对他自我介绍说:“风紫衣,一个,心动了的,苍天嫡裔。”
——她对他心动,
从她见他的第一秒,她就在对他说心动,并用她的每一言、每一行,在在对他说她的心动;
就正一如他,同样的从他见她的第一秒,就一直的被惊艳、被震撼,然后一直的对她绝对尊重、绝对珍惜,绝对清楚明白的、向她昭示他之于她心动的——无心相应,以及,有心亦无力!
风紫衣,
萧淑平,
独孤枷罗,
风紫衣……
这些女人,这些身在世上,身为他妻子、身为他母亲,身为绝顶天人的女人,女人们……
杨广知道,
她们之对他虽心用相异,
却在在都是用心在相‘爱’他;
杨广不知道,
缺心少肺又一意执著于某一‘求而不得’的自己,
究竟有什么值得别人对他用心,又究竟能用什么去回报于别人的用心?!
但无论如何,
她们值得他的温柔以待,
他也还至少,可以对她们温柔以待……
他全然的安静了下来,
他微微的阖起了他眼睑,
他缓缓张开自己的怀抱,
想用全部心力去投入那一吻。
然而,
他终是未能拥抱住风紫衣,
未能真真正正开启他们彼此的那个吻。
在他的手几乎完全合扰在风紫衣腰间的最后,
风紫的唇、风紫衣的人、风紫衣所有的气息与印迹便皆已抽离,
抽离到一个明明仍是近在他咫尺,却又已仿佛远逾天涯的距离。
那距离如此遥远,遥远的,让刹那失重的杨广以为,刚才那唇与唇的相触,只是一回迷梦……
风紫衣深深回望他一眼,
然后久久闭阖上了双眼。
*-*
“紫衣想要接吻的话,该是让我吻你的——你知道,我之为卿,当披荆斩棘无有不从。”
静寂中,杨广开口,挑起的嘴角,犹有着极不易觉察,却真真切切的僵硬。
所以这句话,是真诚的提议,并有不尽的歉然。
“让你吻我的意思,是指我要首先对着你,揭下了自己的面纱吗?”
风紫衣终还是缓缓睁开双眼,一贯轻淡平陈的语气里,却有无法克制也不曾克制的讥诮,与自嘲:“你是想要我对你来一个,桃红的、爱之契约么?”
“我很抱歉。”
一字一顿,郑重其事,杨广明明白白向着风紫衣出声致歉。
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声抱歉,究竟是因自己刚刚的提议,还是因更早一些,他对那一吻的,终未及回应。
风紫衣只静静看他,然后目光倏忽间,变得极远极远,仿若是穿过数百年的时空,回到一个曾真切有过,却已渐渐湮灭的神话:
“是该有声抱歉,但不因你心中那些所谓歉疚,那本没什么好歉疚。
杨广,你轻看了的是爱之契约本身,它所本质上的神圣——应是因爱生契,而非因契成爱。”
“是,我知道了,我很抱歉。”
“……你的态度真是诚恳,想必千万年也只得这昙花一见。
但你这么低姿态的真诚恳,更像是在对我此刻严重受伤的心灵和自尊,一次又一次的暴击补刀你知道么?”
“……
……”
目注着杨广的刹那无言,
风紫衣却终又还是笑了。
先是微微的笑,
即之便灿若春花之一瞬的笑:
“我是不会向你致歉的。
正如你也本不必因珍惜我,而觉有负于我
——我们对彼此,都已足够珍重,也足够努力。”
“那一吻……”
“那一吻也用不着什么就此揭过,因它也不过就是一次,失败了的努力而已——不止失败,还极轻渺无谓,就仿佛……”
风紫衣再次微微笑笑:“就仿佛,料峭春风拂过漠漠广寒,既吹不散寂寞,自然也就唤不醒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