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99年,正月二十三,丑时一刻。
是时春之初立,凛寒犹在,浩荡夜空中万里无云。
忽尔苍穹风起,暗香摇曳,即之天狼星动长庚星出,漫天繁星明灭闪逝如五色花火——天地之间,违光阴之昼明于一瞬,早时令之花开于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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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99年,正月二十三,丑时三刻。
隋帝杨坚于大兴殿先召赵卓、来和、杨伯丑、章仇太翼等星相家,得众议为:
天道可窥,而不能尽窥;
知其为李,而不知其为何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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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99年,正月二十三,寅时一刻。
心力憔悴,却强慑心神做励精图治状的杨坚于大兴殿再召高颖、苏威、杨素、裴蕴、宇文述等重臣。
所谓重臣,正是隋杨帝国之上,最重、亦是最忠的人臣。
最重、最忠,还最聪明,
而众聪明人之间何等好说话,
隋帝看一看天、看一看地,再看一看众重臣,
不做任何前因后果的交待,便直奔主题:“诸位,李子花……你们怎么看?”
重臣惶恐,
但重臣不是用来给帝王看惶恐的,重臣是要切切实实为帝王分忧解难的。
所以,尽管他们还远不如星相家们更能窥得天道,又远比星相家们更俊杰的识于时务,而深知天命不可违……
极之艰涩,
却又积极无畏,
整半个时辰后,心照不宣,君臣间最终所达成的一致默契是:听天命,但首要必然是尽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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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99年,正月二十三,辰时二刻。
不眠不歇,天子于重臣之外,再度召回诸星相家,并请来皇后独孤、太子杨勇,及还京同乐于天子而未及归程去往封地的晋王杨广、蜀王杨秀、汉王杨谅。
整个隋杨王朝最核心的所在,以最具凝聚力的姿态群策群力,对着天下的遍地李子花、对着朝野的所有李姓人以霹雳手段,开启雷霆作战。
一道道圣旨、懿旨如雪花飞出宫闱,
一道道密报、文书如潮水纷至踏来……
之后短短十二个时辰,由京城大兴、至边疆不毛,所有地方郡县;由耄耄老人、至黄口小儿,一切达官贵人、黄口小儿——已是天下皆知李子花开妖,李子树上将恶果,李子树下埋死人……欲保今日之四海升平天下无殇,必先焚李更甚该绝李!
而,与此同时,理所当然的,是朝中李姓官员的分散性迁贬流放,和在野李姓士子与平民的被万民所排挤和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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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99年,正月二十六。
那场,隋杨王朝与李子花的攻坚战最高潮,是太子的废立:
以太子勇骄奢,将其及诸子并废为庶人,以晋王广仁孝,将其立为太子!
虽然,晋王杨广被立为太子的当夜,天下烈风大雪,地震山崩。
但,此举仍是众望所归,并由此而使人心安定,至尔大有欢腾。
且,因为这样的众望所归,任何异议者皆被视为不可饶恕,并将遭受最严厉惩处。
第一个,也是最具代表性的那个异议者,是丞相高颖。
与杨广成为太子有一个极相似点,他做丞相同样是众望所归到天经地义。
大隋王朝里,仅以二十年开皇之治论,若记杨坚第一功,则高颖绝对当得第二功——无论文治还是武功,这盛世里处处都有他的浓墨重彩在。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一直让杨坚很满意,很信赖。
他不但接手杨坚的天下大事,还兼顾着杨坚的天子家事。
有一回,皇后独孤发威,杖杀了杨坚临幸的妃子尉迟明月,夫妻间一场唇枪舌剑的大战后,既惊且怒下的圣帝纵马入山,因搞不定一妇人而绝意抛掷无限江山、万丈红尘。
正是高颖这老部下追他入山,听他倒完满腔苦水,又将他劝回帝座上。
可是,李子花开后的这几天,这个人的表现,却让圣帝杨坚心里不对味了:
最初议事时,杨坚心中也未尝不是不知道人力无法胜天,但所有人站在那里,唯一近乎真真切切字正腔圆说出要‘听天命、尽人事’这种毕竟叫人灰心的丧气话的,是高颖。
而在‘尽人事’的过程中,他谏阻了他对天下李姓的强烈杀机,改而导引诸王与众臣将李姓人多做免官、流放、及冷处理等太过温吞的归置;
更甚者,一把火焚尽天下李子花那么简单而畅快的小事情,他都要横插一杠,说什么‘既是天机显现,肆意决绝,恐易再生事端——防民之口,更是僻如防川,当宜疏不宜堵。”
到最后,好不容易他杨坚集齐了天下术士之智能——其中不但有赵卓、来和、杨伯丑、章仇太翼,更有绝对的世外高人袁天罡——并由所有人皆得出唯一扭转乾坤的所在,是以杨广为未来天下之主:
“晋王,是一则莫测的天机。
在他的身上,看不到过去,更无法预知未来。
天意注定以李代杨,晋王的世界却没有天意,更不可注定。所以,只要他想,他做,天意,就不再笃定
——只是,这样莫测的天机,是天下人所不能掌控。做为一次楔机,若以之主掌天下,他可以使隋杨万世永固,也或可以使隋杨,万劫不复!”
对袁天罡所言,杨坚兴奋无比,深以为找到救挽隋杨的最大法门。
……
偏偏,就是这个高颖,却不断提醒他袁天罡最后一句,并数言杨广的完美未免太过,更直指其诡谲,及、完美表相下的残暴苗头,和自毁性意向。
杨坚当时笑的很和蔼,像是很感动,并很受启发。
暗地里,却已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这个众望所归的丞相、已废太子杨勇的岳丈,
有机会对上他的爱子,那个今已同样众望所归的、足可扭转大隋未来的天命太子。
没办法,杨坚近来一天比一天,清楚的感受到,高颖这个丞相的影响力,实在是大到太让人讨厌了——
只要是他对杨坚上疏,无论建议还是谏阻,杨坚都必然的要准予,或至少拿出慎重姿态。其原因不在于杨坚以为他多么有道理,而是他的态度和意见,总是会让朝臣们惯性的大以为然。
于是,在李子花开日以来,终于稍稍清闲并安定下来的空气中;
在圣帝宣布废立太子并将养仁寿宫,而暂令太子监国行政的次日;
人们错愕吃惊近于无语战栗的发现:
高颖,
这个大隋最重的重臣,
他们心目中的顶梁支柱,
一个可称心怀社稷而从不萦于私情的真名臣,
竟被圣帝以一个似是而非的罪名,就全无征兆的,削职为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