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耗尽,心志告罄,随便一个放弃坚持的刹那,都会成为你形神俱散、灰飞烟灭的亡殁……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在乎,你从来都是兴之所至无所不可。
然而,这样绝决到毫无余地的自我毁灭,任由强烈的魔性反噬,蚀骨钻心毁乱心志——只因一回全然悖离你本性的、负冰蓝而助桃红?
你究竟,在做什么?又想要什么?”
“真的想知道?”
被这天地间的魔族至强者长孙晟以魔力细细接济后,
一时恢复至貌似常人的晋王杨广殿下,着人于朱砂梅林备下一桌煞是雅致的美酒佳肴,说是要与长孙晟做一回花前煮酒的倾心相谈。
然则,等到长孙晟当真抛掷一切的决绝开口,要他给一个绝对坦诚真切的回答时,他本是前倾的身子却后撤回貂裘椅榻。
斜倚椅榻垂视杯中酒,良久,他方抬首,盯视着同样寸步不让在盯视他的长孙晟:“真的想知道?你确定?不后悔?”
长孙晟:“……”
长孙晟静看着一瓣如血红梅飘落,而杨广以酒杯接住,然后将手中酒杯转啊转啊转,搅得那酒中红梅不住的飘零沉浮、沉浮飘零……
“你,在做什么?”终究,长孙晟还是再次重复提问:“你,想要什么?”
“嗯……你知道的……冰蓝魔性什么的……这玩艺儿自毁毁人倾向皆与生俱来不可扭转。
所以……籍以李子花这媒介,让这天下所有花香所能及处,皆化冰蓝魔性为生机无限的桃红至爱——虽我能力有限,远不能达成完全转变,但对这个天地而言,也算是在普渡众生啊普渡众生吧?
至于,我为什么要普渡众生?
那是因为,因为……我实在是像令兄、及尊夫人他们一样,对这世界充满爱啊!”
长孙晟:“……”
长孙晟不言不动,眼也不眨,只继续盯视住他。
于是,
渐渐,
杨广也收起笑,
以前所未有的凝肃与认真,
一字字、一顿又一顿,他对长孙晟说:“其实很简单,我的答案总是那么简单——这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我甫入此世便加入了的、冰蓝、桃红、水晶紫天下众生一锅乱炖的游戏,而已!”
“游戏……,很好!”静静聆听杨广的回答,直至其彻底陈述完毕,长孙晟静静躬身一礼,然后道:“再见,我的王。”
……
他转过身离去的时候,
庭院之中蓦然起了一袭冷风,
于是刹那之间风舞寒梅,吹落一地香魂。
杨广静静看着那袭紫色身影消逝,看着那一抹抹凄艳的香魂,重归于地。
到嘴角终于复又勾起,却是绝望而释然的笑:
“再见,”
他淡淡的应,尽倾杯中酒于地:
“再见,长孙——季晟……”
*-*
“殿下,他走了。”岁月流金,昔日豆蔻年华的晋王妃,已成国色天香的双十丽人。只不变的,是对杨广与日俱深的、爱与悲悯:“夜深风寒,回房去吧。”
“是啊,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在妻子为自己披上一袭似火狐裘后,杨广回神,转首看向她:“我想好好为他践行,至少说声珍重。可是,显然,”他摇首,讥诮的笑笑:“那是个梦想。”
“为什么?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再告诉他你真正的心意?那首曲子,你已为他作好了十年。”
“知道么?他的叔父和兄长皆爱琴,堪称其中宗师。他常常会因他们的琴声,而神思飞扬,却从也不曾碰过琴。”
“为什么?”
“他以为他的血是冷的,给不了任何一弦琴的、温暖高古。”
“可他的箫声,那么美,澄澈而激烈,带着无垠的冰蓝魔力。”
“对,那是属于长孙家独有的睿智,他们只要自己最适合的。”
“所以,你化冰蓝为桃红,你用二十五弦琴为他作曲,不是吗?”
“不是,”杨广在妻子的诧然里耸肩:“我不是他要的,也……不是他要的起的。”
“他要不起?”
“要不起。”杨广点头,神思回至长孙晟刚刚那深隐于强硬执著之下的仓皇无助——所谓魔族最强者,不过是个,区区的、因专注为人、而太过脆弱辛苦的孩子罢了。
“他要不起,所以你不给。”萧妃安静陈述,眼泪却在不知觉中流下来:“可是,我的王,你现在,又还为自己,剩下了……什么呢?”
杨广怔了怔,看着她,却忽然被逗乐了的嗤笑出声来,拍拍她的发,道:“娃娃,别那么悲情,你的王又不是甚么英雄,更不演绎什么痴爱绝恋的。”
萧妃于是也笑,却因泪珠掩映,而笑出一贯雍容外的、无限楚楚可人:“好想听一听,王所做的那支琴曲,只……想来是……今生无福了。”
“红颜薄命,你尤其是个没福的人。”杨广轻抚她美丽至极的容颜,少有的坦陈平述后又勾起一抹笑,那是绝对邪异、而魅惑人心的笑:“不过,一支琴曲而已,你既想听,我奏又何妨?”
*-*
当北风的呼啸停止,天和地全然的静寂在一刹那。
冰雪不在,严寒远去,无限梅花映舞,是星辉点点下,月华如水的流泻。
风再起,从遥遥的远方,恍乎是听到琴音清雅,眼前一幕幕,却是无数个关于爱情的、缠.绵入骨的往事。
一弦弦,一丝丝,听到的人们,便在刹那之间起了,久久的相思——
那刻骨的相思啊,如此隽永而恒久,就仿佛,已历过沧海桑田,却又始终不变,那高山流水般酣畅自在的、巍巍汤汤乎、雍容华贵起来的真挚
——如斯之真挚,真挚的热烈,终至于,激狂的不顾一切。
这是一场铭心的爱恋,带罂粟花的芬芳,中人欲醉、不死不休;
这是一次刻骨的缠.绵,带寒冬烈焰的妖冶,诱惑飞蝶,蚀骨销魂,前仆后继;
这是一首浩浩天地的长相思,由几千年前潇湘河畔为黄帝的哭泣开始,穿越过一切时空与世事的阻隔,来到了几千年后,黄土高原上冰蓝一族的十指之下……
……
……
到罡风复又炽烈,飞宇雕檐之上,月色清切,却照不进那一袭,水晶紫色身影的神秘幽遂。
是长发与衣袂翻飞,有无限张扬不羁,却因长睫轻敛的深思,而至混然天成的静寂——
她是风紫衣,她是水晶紫血脉唯一的传承者,她有不尽王者的魅惑,和归属天道的冷情;
只,当她听闻那样一曲后,却忽然省记起:原来,自己体内也还有,属于爱和温柔的桃红血液。
“如何?”她身侧,有一声太息,那是粗布麻衣,而穿出天青如洗的袁天罡,一自三百年前偶遇,便被风紫衣赋予无限智能,而匡世至今的绝代高人。
这一刻,自那曲中回神,这看尽了世事风霜的老人,正注视着身侧永是遥不可及的、苍天嫡裔:“这样一曲,可值得居士,赋予一个名字?”
长睫轻颤,眉宇微挑,风紫衣紫罗兰色双眼里,有一个星宇的幻梦与华光,以及,对那一曲的欣赏赞叹。
回首,以从不属于她的认真,风紫衣对着袁天罡,吐出一则答案,
她说:
“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