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
惊醒!!
在已不知多少次的,被梦中那疯狂的叫嚣声惊醒后,水轻衣又一次,于夜半时分一身冷汗的惊醒。
只不同的,这一次,在那些塌天陷地的疯狂叫嚣之外,清清楚楚,她还看到了那一座位处扶风武功的深宅:
深宅里,苍白虚弱又安然宁定,阵痛中的端丽少妇一手抚于高耸的腹间,一指附于苍白的唇边。
那么轻,却那么斩钉截铁,她对她茫然又惶急的丈夫说:“嘘……今夜,我为自己准备的稳婆——是你。”
……
……
“那是,扶风窦景明。”
那是神武公窦毅的女儿,
那是唐国公李渊的夫人,
那是魔王意志入世为人的孕化者!
“不愧是她,也合该是她。”
独立于魔王之外,永不可毁灭、更无可降伏的魔王意志,
当祂要化身成入,出生入世,也只有这样一位强大的女子,才有资格、也有条件,成为祂的孕育者,和教化者。
是赞,
是叹,
水轻衣微阖双眼的默默思索着,期间亦难免有一两句泄出喉舌的喃语:
“祂要出世了。”
即刻,
马上,
再也没什么人事能够阻挡的、终终究究的,还是要出世了!
缓缓睁开双眼,转首,看向身侧仍是沉睡,安然恬淡如婴儿的丈夫,水轻衣禁不住欣然的微笑。
甜蜜与幸福涌上心间的时候,那些因天下而起的惶恐忧心,再次被安抚。
只是,再也不能一如既往的,去假做若无其事。
起身,披了衣衫,悄无声息的飘落床榻,坐临窗前。
仰首,在十指的轻动间将感知穿越屋宇,巨细靡遗,水轻衣眼中所现,是整个夜空的星云闪烁——
星汉灿烂,
在在煌煌如日月,
这是去年盛夏以来,她与天下观星者皆已再不能参知,更无可握掌的星空;
这是最沉黯、最深浓子夜里,最炽盛、最燥动星辰间,誓将开启一个叵测黎明的星空!
“十日光曜,天下如盲;”筋疲力尽之后,不自觉一声叹息逸出:“羿掷其弓,谁能拨乱?”
惊觉时才想回首,怕扰了丈夫好眠,却在同一刻,落入那或许凉冷,却绝对温柔可靠的怀抱。
那是长孙晟的怀抱,那是她的丈夫、她的爱人的怀抱。
“季晟,”水轻衣更深一些偎入那个怀抱:“你也醒了?”
“你醒的时候,我都会醒。”长孙晟淡淡的平陈,却惊颤了水轻衣。
她怔然回首,对上的,便是他清宁温柔,却又了然一切的双眼——水轻衣于是知道,她的一切,长孙晟全都知道。
“对不起,季晟……
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的?
我以为,我的世界该是只有你,及我们的亲人。
我身上的桃红早已尽了,用了世人的躯肢与容颜,我只想成为一个因爱你,而平凡快乐的妻子。”
长孙晟微笑:“你是我的爱人,我的妻子。”是陈述,是回答,更是一种表态:“这就够了,至于形式或者其它,都不重要。”
抚过水轻衣如丝秀发,将双手扶上她肩头:“有些事,既是你一定想做,我便陪你去做。”
“陪我?”
“你一直温暖我的冰蓝,我又如何,会不去成全你的桃红?”
“谢谢。”
“傻瓜……起身吧,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找大哥,而我,去见杨广。”
在水轻衣深深切切的凝睇中,长孙晟俯首,轻轻吻她光洁的额,即之转身,飒然行去。
*-*
公元599年,正月二十三,丑时一刻。
是时春之初立,凛寒犹在,浩荡夜空中万里无云。
忽尔苍穹风起,暗香摇曳,即之天狼星动长庚星出,漫天繁星明灭闪逝如五色花火——天地之间,违光阴之昼明于一瞬,早时令之花开于一瞬!
长孙晟,目见至杨广的那一瞬,
便是这星河缭乱,天地骤明、天下花开的一瞬。
他看着一袭白衣的他自空中跌落,
仿佛折翼的九天鹏鸟自云中坠落。
光阴倏转,
时令兀变,
区区一弹指,
一个回眸处的微挑眉间,
竟已是一切的尘埃落定无可救赎!
“你……你……”无声目睹着杨广寂静却轰然的跌落于地,看着他祭品般于祭坛的最中央将胸中鲜血一蓬蓬自口中喷洒,一贯淡漠无情的长孙晟,亦禁不住一时间的身心颤栗,而头脑空白:“杨广……杨广……杨广……”
“怎么着?”长孙晟从所未有的失态,却是结结实实取乐了正几乎形神俱散的杨广。
他强硬止住自己向外喷吐的鲜血,勉力支撑着站立的姿式犹自赢弱不堪,自喉口间低低逸出的笑却是愉悦到灿烂:“长孙,你是要用唤我名字的方式,找回自己暂飞冥冥的魂魄么?”
“明明……明明还有更好的路……”深呼吸,长孙晟竭力的让自己冷静,却终究杨广身上身绕那片片血红的太是刺眼,刺到他胸口闷痛呼吸困难,从而竟是恨意丛生恶意淋漓:“杨广——不作不死,你却为什么,偏偏要作死?”
呛啷!
呛啷啷!!
以宇文士及为首,
原本名为杨广护法,
实则因着一场改天换地的作法后,他们的绝对信仰杨广那必将陨灭的现实,而只能俯地颤栗的最忠诚魔族们,
在长孙晟对杨广那凶残恶毒的言语攻击里愈加颤栗,却是颤栗着用赤红双眼死盯住长孙晟,决绝狠辣抽出剑,同归于尽的向着他和身扑上!!!
“歇了吧,”但他们首先迎上的,却是杨广轻描淡写的一挥手,和因心情不错而很是和蔼亲切的吩咐:“士及,你们也都累了,去歇着吧。”
“王!”
此刻身上已再无一息魔力,
乃至可称再无一丝力气的杨广,
即使维持站立都已艰难,即使说出口的话实已声如蚊呐,
之于他的魔族子民,之于衷诚镌刻于灵魂的宇文士及等人,却依旧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与效力,
只是,对于这个名唤长孙晟的人,对于这个什么都不曾做,便将的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王带入毁灭之渊的人,他们是真的太不甘、太愤怒、太不共戴天而无法自制。
哗哗啦啦的一地跪立,字字是泪、声声泣血,他们叫唤着杨广道:“王!王!!王!!!”
*-*
“退下!”杨广微声的强硬斥退。
“是,王!”宇文士及等应声立退。
“头疼,全身疼。”在闪遁的最后,他们听到却是杨广那与其绝对权威绝对不符的虚弱与示弱。
隆隆似五雷轰顶,他们听着他们的王对那个他们魔族的叛逆者如咕哝似呢喃说:“现在……长孙晟,你是先过来扶我一下?还是要我先给你五体投地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