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99年,正月二十二,清晨。
李渊依妻子窦氏言向帝王杨坚告假,直言以妻子窦氏说是想要他陪着回武功旧宅看看。
就那么跟帝王说着的时候,他犹是禁不住想要自敲脑门的满头雾水:
实在想不出武功旧宅有什么好‘想回’的——年前腊月里刚回了,年后正月里才回来;年十三四上老宅的兄弟叔伯们又并肩子来了这里逛元宵,多半的都逛到现在还住他家国公府里没回去呢……
兼且,这大兴城内的国公府离了武功旧宅说远不远,却也有个小百十里路,常日里宝马香车清晨到暮晚,用个一日间的时辰也就到了,这最近却实是窦氏临产在即身子极重……
当然,后一点,固然窦氏要强不肯跟人分享她的身怀六甲之实,任性真率如李渊也毕竟是对着皇帝陛下呢,再敬再亲也不能直接就跟人堂堂天子开谈起自家‘内人’的孕晚期生理与心理问题来。
但他对着惯例索要请假理由的帝王,实实在在说明并表达了他的第一点疑问。
然后,心情正轻松的皇帝陛下,就对着他茫然中的一贯缺心眼外甥高妙的笑了,他慈爱而安抚的拍了拍这个年已三十有五、却仍旧搁他面前是个孩子的外甥,用一种‘你还年轻所以你不懂,但朕是过来人朕很懂’的语气对他道:
“去吧,她想要你陪着回你就陪着回吧。
女人嘛,就是这个样子的,每月,总有那么几天……那么几回……不论她说什么你听着,不论她想什么你办到……也就是了。”
李渊:“……”
李渊领旨谢恩,
然后带了帝王恩赐的‘可宽限性五天御假’,带了妻子、孩子、车子、兄弟、奴仆,浩浩荡荡以每时辰十来里路的速度,骑马压马路的归向武功旧宅去了。
*-*
公元599年,正月二十二,
夜,
深夜。
车马劳顿了一天的窦氏草草沐浴更衣后,沉沉入睡。
这一次,她是沉睡在李渊悉心呵护的怀里;
这一次,她仍是堕入了梦乡,堕入了一个似梦非梦、似幻又似真的梦乡。
梦里,她再次看到了皇帝杨坚:
自以为心病袪除,而欣然劳苦着补批奏折的杨坚;
倦累后俯睡桌上,却被一个滴血老人和他怀中滴血婴孩唤醒的杨坚;
以及,被无数冤魂厉鬼叫嚣进逼着,绝望危急至直想要自决的杨坚……
那时,
天地寂静,
死亡一样的寂静,
寂静中又带着的无尽怨怒和杀气,
让梦里旁观如窦氏,亦几乎窒息。
直到,
一声被逗乐了似的嗤笑声打破了那一切,
然后那嗤笑的人开始言语,极闲散写意,又漫不经心的言语。
窦氏,
旁观的窦氏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旁观并旁听;
直至,
天地间蓦然影现、且只余一张无法看清的脸,
而那脸上一双无法形容的眼忽尔又俯视向她!
——
“好吧,
我成全。”
五个字,
刹那刻印入她灵魂的五个字,
她知道,那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在对她说话。
那双眼睛是那么清那么亮又那么那么的深深不可测,
它们对着她,似乎在微笑,却又凉薄而讥诮,让她所有最隐匿的心事,皆无可遁藏。
——她知道,她是要被成全了的;
尽管她不知道,她将会被成全了什么。
灵光一闪的极度茫然中,天幕中的脸和眼隐去了,一双超卓天地之外的袍袖挥起,漫天的花瓣随风起舞:
那是嫣然的红,
那是轻艾的蓝,
那是不可捉摸的紫,
那像一场绚烂的绝灭,
又像是一回璀灿的重生!
*-*
它们,
那些绚烂仿如绝灭,又璀灿有如重生的花瓣,
它们在飞向她飞向她,它们在萦绕着她萦绕着她。
它们,
竟终于,
撞入了,
她身上,体内,腹中!
……
……
窦氏,于一丝幽冷甜香里霍然惊起于睡梦中,
恍惚间满目模糊,伸一伸手,竟是泪如雨下、滂沱肆虐于脸上。
“夫人!”他身侧的李渊被随之惊醒,茫茫然看她一脸泪痕,正待开口问询却又忽尔警觉的向锦被中闪电般一探手。
是血,
血红血红的血。
“啊,夫人……见红了!”反应过来,李渊气沉丹田,正要大喊声‘快来人’。
却见窦氏敛了泪,也不顾那又随之滚滚而下无法止禁的淋漓香汗,反是忍着撕裂身体的阵痛向他强扯出一个笑。
她将她微颤的右手纤纤食指附在已是苍白的嘴边,她对茫然又惶急到几欲跳起并狂啸的他轻轻道了一声:“嘘。”
“嘘,”那么苍白虚弱,又那么安然宁定,阵痛中的妻子对惶急着的丈夫微喘着、却斩钉截铁的说:“别喊,也别慌,跟我深呼吸——夫君,今夜,我为自己准备的稳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