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县一处幽深的庭院内,一个老人穿着便服坐在石桌前。桌上两盏毛尖早已变得冰凉,显然在这初夏的深夜里放了许久。
那老者已近花甲,头上早已布满了银丝。只有精神依旧矍铄,特别是那双如同古井一般的双眼,仿佛历尽人世的沧桑,又仿佛埋藏着无数的秘密。
此刻虽已是初夏,但夜色依旧微凉如水。可老者依旧没有起身的意图,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连石桌上的那本《论语》也是好久没有翻过一页了,更不用说摆在旁边的棋盘了。站在院门口的管家几次想要前去相劝,可却硬生生忍住了。自家老爷每当有大事来临时都会如此,按照他的说法:‘好消息当然要快点告诉我,而坏消息的速度起码要快一倍告诉我。’
而今天,自己家老爷显然也是在等一个消息。
管家站在院门外,望着那弯弯的月牙祈祷道:最好是好消息,不然府里的下人又要遭殃了!
“顺生,再去换一壶茶来。”老者在庭院中突然吩咐道。
管家心中一惊,连忙弯着腰快步走到石桌前,将茶具先都撤了下来。
等那管家走出了庭院,过了一阵,突然一阵微风出来,石桌旁突兀地多出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全身笼罩在黑色披风之下,就连脸庞都捂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看出他的面容。
“茶都换了三番了。”老者语气平淡道。
“路上有个驿站没有良驹。”黑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哪个驿站?”
“永兴西北面的‘乐回驿站’。”
“知道了。”老者点了点头。
他顿了顿,接着道:“传书我收到了,先和我讲讲详细情况。”
黑衣人双手十指交叉摆到了桌上,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将欢天镇上的情况详细地汇报了一番。
“洛依竜。”老者挑了挑眉毛,显然在考虑着一些事宜。
那黑衣人一动不动,只是等着老者的判断和命令。
老者思索了片刻,仿佛将这个名字忘掉一般,又问道:“陈道空什么态度?”
“不偏不倚。他拦住了洛依竜,可能没有拦下我的把握。”
“哦?那他能拦下你吗?”老者眯着眼睛问道。
“若是被阴阳五行阵围住,很难突围。可按照他们的身法和轻功,除非设下陷阱,否则不可能将我围住。”
“那就好。”老者抚掌而笑道,“可别哪天你一时大意,被围住翻了船。”
黑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老僧入定一般,仿佛老者说的不是自己。这个‘闷葫芦’别说发出一丝笑声,估计黑布之下连半点表情都没有。
老者见对方如此无趣,也是停住了笑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东西带了吗?”
黑衣人点了点头,将一物放到了石桌上。
老者脸色依旧古井无波,轻轻‘嗯’了一声:“就不留你喝茶了。”
那黑衣人听得这话起身行了个礼,便如同一阵轻烟消失在夜色之中。
等到管家再度砌好了茶端上来时,只见石桌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方木匣子。
管家先是一愣,接着赶紧将头更加低了下去,根本不敢再看那匣子一眼。他将茶具重新在石桌上摆好,便躬着身子缓步退了出去。
老者轻轻地端起上好的毛尖,品了一口,慢慢地放了下来。
“洛依竜?”
他又说了一次这个名字,显然还是没有想好如何处理。
老者的手指在石桌上轻敲了两下,就好像是在行叩茶礼一般。
突然,他右手拿起一颗黑子,在石桌棋盘摆好的棋谱上轻轻一拍。接着他又将被黑棋围死的一颗白子取了出来,左手温柔地摩挲着那方木匣子。
他将白子放入棋盒之中,拍了拍方木匣子道:“这么多年,还是你用着最顺手啊。”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如钩的月牙,蓦地将另一盏茶端了起来,对着天空遥遥地推了一下,接着便映着微弱的月光洒在了庭院的地板上。
接着老者便将茶杯放回了石桌上,起身挥袖向庭院外走去。
浓浓的夜色之中,只余下老者一声微弱的叹息:
“可惜了!”
老者刚出院门,对着旁边的管家吩咐道:“把那匣子收起来,明天摆到我的书桌上。”
他见管家愣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是府上的那个书桌。”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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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桂阳郡郡守府的书房门口,一个管事轻轻地敲了敲屋门,禀报道:“陈道空陈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吧。”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仍站在郡守府大堂的陈道空听到传报,立马整理了一下盔甲,在管事的引领下快步朝着书房走去。
“陈将军来得很快啊!快快请进。”
出人意料的是,一郡之主袁轻舟竟站在书房门口,好似在迎接自己一般。
陈道空顿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连忙欠了欠身道:“末将卑微,怎敢劳烦郡守大人亲自出来,这如何使得!”
袁轻舟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如何使不得?陈将军现在可是我们桂阳郡的大英雄啊!”
他迎着陈道空愕然的目光,出言解释道:“怎么,陈将军将祸害我们桂阳郡多年的空?盗清剿得几乎一干二净,如何当不得大英雄的称号。据说一些桂阳郡的百姓商贾要排队来感谢你呢。”
“哪里哪里,这都是大人运筹帷幄,末将如何敢贪功!”
“哈哈,陈将军太谦虚了。来,进来说,你可要好好给我讲讲剿匪的经过。”
两人步入书屋,分主客坐了下来。
陈道空将围剿空?盗的经过大致地讲了一遍,袁轻舟倒是听得异常认真,不是拍案叫绝,好似恨不得自己在场一般。
“昨日你们还在耒阳,如何今日就到了老夫府上啊?”
“末将到了一处军营后,让牙将领着部队,自己骑踏云马连夜赶过来的。”
“哎呀,陈将军太辛苦了,哪里用得着这般着急。”袁轻舟感慨道。
“末将主要觉得还是早点让大人知道,也好安郡内百姓的心。”
“我们桂阳郡能有陈将军这样的将领,真的是百姓之福啊!”
袁轻舟接着道:“我看哪日李将军高升后,这个驻军正将军的位置非陈将军莫属啊!”
“哪里哪里!”
等到陈道空大概讲完后,二人又寒暄了几句。
这时,袁轻舟突然从书桌下拿出了一个方木匣子,放到桌上。
他打开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哦,人老了,记性不好,拿错了。”
说完他将盖子盖上,竟从桌底又拿出来一个匣子。
陈道空却是脸色突变,心头一凛。
方才袁轻舟打开的那个方木匣子虽然只有短短一瞬的时间,但那淡淡的血腥味却没有逃过陈道空这种军伍之人的鼻子。再加上匣子边沿那些白色的粉末,若猜得没错应该是石灰粉。如此看来,这一尺见方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就显而易见了。
而此时袁轻舟也将另一个匣子打开,竟是先前被陈道空却之不受的那盒金银珠宝。依然宝气珠光,惹人心动。
“郡守大人,这?”陈道空被惊得直接站起身来。
“哈哈,我袁某最喜欢的就是交朋友。陈将军替我们桂阳郡处理了这么大的麻烦,这个朋友当然要交啦。”
“只是不知道陈将军意下如何啊?”
袁轻舟将装珠宝的匣子往前推了推,和那方木匣子并列而放,双眼紧盯着陈道空,饱含深意地笑着问道。
陈道空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每一秒钟对他来说都和一个时辰一般漫长。
盏茶的功夫后,陈道空从郡守府走了出来。
方才的情景再度浮现在他眼前。
“大人,若日后桂阳郡再有悍匪乱贼,陈某自是义不容辞。只是这钱财,却是万万收不得的。陈某家族世代从军,食君之禄,已是惶恐,哪还敢要其它的黄白之物。”
说完,他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即便那袁轻舟门生遍地、只手遮天,那又如何?
身正不怕影子歪!
陈道空腰杆笔直地站在郡守府大门前,扭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大门上的牌匾,那‘正大光明’四个大字显得分外刺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顿觉一身轻松。
他一个翻身跨上踏云马,径直朝着郴县城门而去。这个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而就在此时郡守府的书房内,袁轻舟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突然,他出言将一个管事招了进来,道:“你把这封信给便县的县令送去,告诉他要严查驿站情况。关于信里的指令,你要督促他严格执行,懂吗?”
那管事点了点头,显然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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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些大人尔虞我诈,虚与委蛇之时,杨开风坐着嗒嗒的马车,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汉寿县的城墙,已经遥遥在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