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教习早。”
“孙先生早。”
曲江县的武堂内,孙潇娆漫步在教室前的一小片桃林中,不时的有学员弯腰问好。
她依旧是一身白色劲装的打扮,左手提着一口长剑,右肩背着一个流云宗制式的挎包。若是远观怕是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个翩翩美少年,又如何能料到乃是绝色佳人易钗而弁,假扮而成。
徜徉在林中的小路上,鲜艳的花瓣在微风的轻拂下从脸颊、肩头缓缓滑落。初升太阳的日光分外温煦,伴随着鸟语花香,在这初夏的静谧时光里,给人以心旷神怡的感觉。
武堂内的每一处景象此刻在孙潇娆的眼里都显得格外的熟悉,此时临别在即,心中顿时生出许多不舍。
这两年多下来,虽然自己每日都为境界受阻而感到煎熬,可每每看到孩子们那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心中都会涌起一种为人师表的责任与自豪。每当感觉自己实力再难寸进时,总有一个骄傲的念头在脑海中回响:就算我的实力今生止步先天,我的学生在我的悉心教导下,可以沿着我没能走完的道路接着走下去!
孙潇娆想到这里,微微捏了捏右拳,感受着武灵的力量,不由展颜一笑:如今却是圆满了。她长吁了一口气,像往日里一样踏入武堂的教室之中,不过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教室内几乎所有没有参加武青会的武士学员都齐聚一堂,就连女班的学生也尽都在场,令孙潇娆不由惊诧不已。由于武青会的缘故,武士班早已放假,并未规定学员要来武堂继续学习。
可当她看到讲台木桌上的野花时,顿时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再看那墙壁上,巨幅的白纸上写着八个大字:美女教习,一路顺风。
孙潇娆右手捂住嘴巴,热泪从一双美眸中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谢谢!谢谢!”
看到孙潇娆压抑的呜咽声,不少学员也都默默地留下了眼泪,一些女生直接‘哇’地哭了出来。
孙潇娆的心中此刻已被无限的感动所充斥,这种温馨的美好即便是在如同自己家一般的流云宗也极为少见。她好容易止住了泪水,将长剑放在桌上,拍手道:“那先生我就再给你们上一节课好不好?”
“好!”底下的学员们不约而同地嘶吼着。
柔和的日光之下,孙潇娆温婉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她想了想,并未特意讲些什么武学上的问题,而是如往日一样,让学生们自行提问,有什么武学问题刚好一一解答。
那本《泰晟朝歌》她这次却未曾翻看,只想和这些可爱的孩子再多呆一会,再多感受一番那江湖中几乎不可见的纯真情谊。
区区半天不到,又能有多少问题。只是片刻之后,孙潇娆就解决了学员们在修行上的困扰。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反正日头尚高,哪怕就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这些孩子们一个时辰,也是不错。
不少学员已经跑到内室的武学秘籍旁,准备再细致地读一读,看看有没有什么以前没想到的问题。
突然里屋里传来一道充满疑惑的声音。
“小萱,你有没有感觉这书架好像和以前不一样?”
这个声音异常熟悉,孙潇娆即使人在外间,也听出来说话的应该正是清晨和自己打招呼的瑶沁雪。
“有什么不一样的?”
“不知道。感觉,感觉就是有点不一样!”
“哈哈。你不会说这是你的第六感吧!我看你是杂书店的小说看多了吧!”那小萱忍不住出言调笑道。
孙潇娆此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像自己有一天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是哪一天来着?
想到这里,她不由起身也从外间朝里面走去。
她刚踏入里屋,就看见瑶沁雪和那小萱捧着秘籍,在两个书架间闲聊着。
“鲁晓萱,你们在聊什么呢?还不好好看书?”孙潇娆假意绷着个脸,‘怒声’道。
女班的学员虽由二小姐一手教导,但和孙潇娆也是异常相熟。鲁晓萱就是清晨和美女教习打招呼的另一个人,此刻当然不会被吓到。
她和瑶沁雪本就是闺蜜,调笑起来毫不手软:“沁雪她非说这书架和以前有什么不同,我看是她这个心啊,和以前不一样了。”
“据说初选的时候被人家一下就把耳环摘了?是不是啊?孙教习?”
“你这个小浪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瑶沁雪恼羞成怒道。
“哈哈,被我说中了吧!”
鲁晓萱慌忙向后躲去,瑶沁雪立马跟上,二人厮闹在一起。
逗弄腾挪间,瑶沁雪突然停了下来,如葱玉指兴奋地挥动着,整个人蹦跳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看,这两个书架之间原本可以容纳两个人并肩而过。现在呢?我们两个人如果相对而行的话,必须要侧身才能通过。”
“所以说,这书架之间的距离变窄了!”
孙潇娆顿时被吸引住了兴趣,她双手环抱胸前,放眼望去,先前可能没有注意,可被提醒后再细细看去,发现整个书架在行距之间好像真的被压缩了!
“哇!沁雪你真行,这都被你发现了!”小萱感慨道。
“那是!”瑶沁雪双手叉腰,很是得意。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把书架调回去吧。”
“嗯。只是这十几排书架,很重的。”瑶沁雪苦着脸道。
鲁晓萱眼珠转了转,朝着旁边那些翻看秘籍的男生努了努嘴。
不多时,十几个男生就撸起了袖子,开始重新调整书架的间距起来。
至于瑶沁雪和鲁晓萱,则好整以暇地站在孙潇娆身边,当起了‘监工’。
“你们这两个小机灵!”孙潇娆轻笑道。
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十几个男生两两配合,不多时就要完成了任务。
这时,一个弯腰正准备搬运第一排书架的男生突然惊呼道:“这里怎么还有个拳印?”
大伙的目光顿时都被他吸引了过来,只见那红铜打造的书架侧面,一个拳印凹陷其中。那拳印虽然不大,但却深半寸有余,仿佛在铸造红铜之时就已被放了一个拳头形状的模具!
“天哪?这是谁打的?这一拳要是打在脑袋上,那还了得?”鲁晓萱快步走了过去,细细查看了一番,出言感慨道。
孙潇娆虽然人依然站在两丈之外,可她目光锐利,整个拳印的状况在她眼前一览无余。
那拳印高三尺有余,从拳锋的形状来看,出拳之人的拳头应该是和肩等高。再结合那拳头的大小,出拳之人定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而且很可能就是武堂的学员。
孙潇娆的目光从屋内学员的身上一一跳过,虽说铜的延展性比铁稍好,但能在红铜上烙下这一拳的人,实力至少也是先天武师。
难道是武师班的那几个小子来这查阅资料?可他们的实力也还差一点啊,岳清辉倒是可以,只是他的拳头应该比这大上几分。
“不管了,先把这书架搬到位再说。”先前发现这个拳印的男生对着对面的同窗说道。
二人合力将书架抬了起来,朝外面挪了挪。
“这是什么?”鲁晓萱仿佛被突然吓了一跳,匆忙间向后退去。
只见随着书架的挪开,一连串的脚印,在书架下方的青石板砖上显现了出来。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看着地板,啧啧称奇。
那一个个脚印,仿佛是用刻刀从石砖上生生挖出来一般,切口光滑平整。
再看那板砖之下,整块厚一寸有余的青石板砖被踏了个通透,多出的青石早已化为齑粉,和青石板下的泥土混为一体!
“这……这是何人所为?”鲁晓萱都哆嗦了起来,“谁会在书架下面留下脚印啊!不会是……”
瑶沁雪虽然好一点,但也是脸色苍白。
此刻虽然艳阳高照,但不少学员却只感觉遍体生寒。
一个胆大的男学员赶紧活跃气氛道:“这说不定是前人留下的秘诀哦!你看这脚印,还有规律可循,可能是一套绝世轻功。”
他一边说着一边运起真气模拟了一番,一脚踏出,青石板砖纹丝不动。他不信邪地又是一脚,依旧如此。接连几脚下去,直震得他两腿发麻,却连踩碎青石板砖都未能做到。
刚说完他脑袋就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他刚想发火,可看到站在身后的孙潇娆时顿时软化了语气,挠挠头傻笑了一番。
“什么绝世轻功?‘七星步’看不出来?”孙潇娆没好气地说道。
她方才一直在外围,只第一眼看到这脚印就认出了来历。虽然绝大多数脚印都将石板贯穿,但依旧有一些只是浅浅的痕迹,那应该是起式和收式。
贯穿的脚印一共十四个,分为两组,显然是江湖上练拳常用的北斗七星步。
只是到底是何人留下了这拳印和脚印?
孙潇娆分开众人,低身蹲了下来,准备细细察看一番。
突然,她凝视着这脚印,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什么。
孙潇娆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布,那方布之上,一个青色的脚印,和此刻青石板砖上的脚印,一模一样!
她趁着手快,赶紧将方布重新收了回去。
孙潇娆半蹲在地上,曲江县野外的那晚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伴随着回想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突然,她霍然起身,一步踏出,左拳一拳轰在左手边的书架上。
“风四海!”
盛怒之下孙潇娆体内真气勃然而发,竟在不知不觉之中突破到了武灵中期。
书架轰然倒地,将围观的学生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谁又惹了这个美女教习,好像是个叫‘风四海’的,这是个人的名字吗,感觉很江湖啊。所幸书架那边没有学员,不然这么重的红铜书架非得将他砸个半死不可!
只听‘咣当’一声,书籍洒落了一地。
孙潇娆脑海中灵光一闪,如同被醍醐灌顶一般,她终于记起了那一天!
二月初四,杨开风这臭小子晋升武士的那天。他和自己说签了从军状,所以自己给了他一份流云宗的调令,让他领一件趁手兵器。调令上有署日期,所以自己记得格外清楚!
那天也是如此‘咣当’一声,书籍洒落了一地。
自己询问呵斥他,臭小子就知道傻兮兮地低头。现在看来,傻兮兮的是自己!
那天之后,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
秦开英、风四海、杨开风!
孙潇娆低头看了一眼地面,方才自己一拳轰出,脚下的青石板砖早已碎成了粉末。虽然这也和自己所修心法有关,但显然杨开风练的武学发劲更脆、更透。
“噗呲!”孙潇娆想到这里突然嫣然一笑,美得不可方物。
。。。。。。。。。。。。
武堂的大门处,孙潇娆牵着白虹,和所有的学员们挥手道别。
不仅武士班的都汇聚在此,那些跟着胡铁川训练的武徒也都挤在大门口,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显然都很是不舍。
孙潇娆虽然双眼通红,可还是狠下心来调头离开。
可是那些学员们竟都冲出武堂大门,跟着孙潇娆走了起来。
而孙潇娆此刻却再也无法狠心提速,丢下这些可爱的学员们。
一行人在街道上缓步前进,走了好久方才到了城门口。
孙潇娆此刻回过头来,强忍着泪水道:“都回去吧。”
“孙教习,您会回来看我们吗?”
孙潇娆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一定!”
旁边哭成泪人的瑶沁雪和鲁晓萱抽泣着道:“约定好的就不能反悔哦!”
孙潇娆也再也忍不住泪水,她翻身上马,‘驾’的一声,白虹驮着主人瞬间冲出了城门,只余下几滴泪珠在空中飘荡。
“孙教习,一定要回来啊!”
“孙教习再见!”
孙潇娆右手捂着嘴巴,泪如雨下,身后不时传来学员们的呼喊声,纵是铁石心肠,也闻者伤心。
胡铁川站在城门口,使劲地挥着右手,仿佛在和自己的青春说再见。
看城门的老刘突然感慨了一句:“人生啊!”
白虹也不知冲了多久,才被孙潇娆‘吁’的一声停了下来。此刻的她心情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迎着微风感觉脸上泪痕很是难受,于是将手探入怀中,想将丝帕掏出来擦一下脸,没承想竟将那描着鞋印的方布拿了出来。
孙潇娆盯着那方布看了半响,冷冷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幸亏我早就送了封举荐信,这封举荐信绑在青鸟腿上,此刻怕是已经到了流云宗了吧。”
她将方布重新塞了回去,手腕一抖,翻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元宝。手指轻轻一拨,那银锭竟在指尖飞速地转动了起来。
“任你这臭小子奸猾无比,还是得喝老娘的洗脚水!”
孙潇娆想到这里心情顿时由阴转晴,催着白虹在官道上继续奔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