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风左手持着黑色短棍,右手提着一大堆‘废铜烂铁’,徜徉在欢天镇的街道上。
方才那两个官兵小强和华丰原先一直死死地看着自己,可后来看到自己一直没有异动也都不由放下心来。
二人不知是不是闲得发慌,竟在杨开风面前分起赃来。
宋不应、欧阳惑和周毒蛇三人不论是兵器还是财物,都被两人掏了个精光,就差把衣服也给扒下来了!
这小强和华丰二人对于搜刮战利品显然很有经验,他们虽没有林雁胥隔空取物的本领,可是手上的匕首却仿佛就是手指的延伸,异常灵巧。
好家伙!长剑、铁爪、双刺、匕首、丹药(或是毒药),零零散散摆了一地!
二人原本似乎打算就地分赃,你一个我一个。
可等杨开风看了半响后,那华丰突然将小强拉了出去,二人也不知商量了什么,回来后竟要和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杨开风平分。
杨开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即就拒绝了。毕竟此刻人在屋檐下,万一自己不识好歹,被这两人合力解决了,那可亏大了!
当下杨开风不仅连连摆手拒绝,甚至已将黑色短棍紧握手中,打算一有不对能逃就逃,不能逃就拼了!
毕竟这年头官兵的名声也不怎么样!
不想二人看到杨开风执意推辞,反而更加地谦让了起来,大有求着杨开风收下的样子。
杨开风只能应承道:“你们先挑,剩下的归我。”
那二人也就拿了长剑、双刺、两把匕首还有一副藤甲。最后许是看拿的多了,竟又掏出了二十两银子,说是那三人身上搜出来的,全都给了杨开风。
杨开风满头雾水,只能一言不发,任由他们分配。自己则抓紧时间催动心法,恢复真气。
小强华丰二人原本还想将杨开风送至‘大客栈’,可没想麒麟军集结的号角响起,二人只能前往欢天镇西边紧急集合,临走时还恭恭敬敬地把门关上。
“你看看人家,二十两银子看都不看。你这个憨子,还敢把人家的东西全贪墨了!”华丰离开民居,刚一走远,就埋怨道。
小强反驳道:“你就是太怂了,我们整个麒麟军在此,就算全拿了,这小子还能翻天不成!”
华丰一巴掌打在小强后脑勺:“哼!你也知道麒麟军在此!若不是麒麟军在此,就你拿了人家的东西,估计人家把我们两个也干了,到时候两个玄武盾一拿,美滋滋!”
他见小强还想辩驳,根本不给说话的机会:“你也不想想,十一二岁的武灵,先不说出身,他只要不死,至少是个将军!这桂阳郡总共就这么大,若是我们日后运气不好撞到他手里,到时候想到今天的事情。啊!就那个谁谁谁,小强,当年黑了我的东西,我看西边战线的敢死队比较适合他,就是他了!”
华丰的这一套表演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直接压制了小强。那小强顿时语调低了下来,唯唯诺诺道:“哪有那么凑巧!”
片刻后他又突然道:“那要不我们回头把长剑什么的退了,或者再给点银子?”
“好啊!我就知道你私藏了不少银子,老实交代,多少?”华丰指着小强‘怒道’。
小强苦着个脸道:“三十两。”
“好啊你!”
“我就不信你一两银子没拿!”小强梗着脖子道。
“我告诉你,我还真的把银子全给了那小子。”华丰义正言辞地说道。
他看到小强不信,当即双手伸开道:“不信你搜。”
小强在华丰身上随意摸了两下,银子这东西可不是小件,特别是他们此刻铠甲在身,更难藏匿。
搜了几下,果然是一无所得!
华丰就在小强已是将信将疑时,他突然从铠甲的臂铠处掏出了四片金叶子,那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几乎亮瞎了小强的眼睛。
“你这个憨子!”
“好啊!说我贪!你更贪!平分!”
二人打闹了一番,小强不解道:“你这时怎么就不怕秋后算账了?”
华丰一边朝集合点跑去,一边道:“我是见者有份,虽然略有不公,但也符合规矩。这些天骄只要不是特别难搞之人,一般也不会在意这些蝇头小利。而你是一个子都不给人家留,这个仇就结大了。你没看方才那个少年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脸都气白了。这根本不是钱的事,而是面子的问题,懂不!学着点!”
小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大声嚷嚷道:“平分!”
“做梦!”
两人吵闹着朝集合点冲了过去。
杨开风此刻在为了这两人口中的‘蝇头小利’心奋不已,二十两银子,对于他来说已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他却是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由于内力十不存一而导致的脸色苍白竟被二人当作‘气白了’。如果他知晓这两人的想法,一定会告诉他们想多了!
此时他体内内力已回复三成左右,倒也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内力透支后的恢复最是麻烦,却是万万急不得的。杨开风想了想,反正现在乱匪已被清剿,还是先回大客栈和队友汇合为好。
他收拾了一下地上散落的东西,发现一只手实在无法拿得下,只能在民屋内找了一块方布,将地上的东西尽数包了起来。至于银子,还是贴身收藏比较放心。
看了看那三个人,杨开风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再次搜一遍。毕竟他可没有小强华丰二人那般精妙的手法,也无法像林雁胥一般隔空取物,若是搜身时沾了什么毒!
杨开风晃了晃脑袋,看到墙上那逾半丈高的大洞,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五个小银锭,放到了屋内的床上,再用被子压好。
他本就是农家出身,自然知道底层苦哈哈的辛苦。这五两银子,就当是填补墙壁,陪屋子和打扫卫生的钱了。
他却不知,五两银子,别说修一下屋子,就是再盖几间,也是够了!
。。。。。。。。。。。。
等到杨开风右手提着短棍,左手拎着个大布包,吊儿郎当地绕过十字路口,来到‘大客栈’那残破的大堂前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双眼发直,几欲将布包扔在地上,撒腿就跑。
但见露天的大堂内,原本浓烈的白烟渐渐散去。一个看似佝偻的汉子从中显出了身形,他的手上,拽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
首级之上,焦汗青那犹自圆睁的双目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显然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竟能在重重人围中刺杀得手!
‘这是什么情况?官兵不是已经剿匪完成了吗?怎么这少镖头直接被人摘了脑袋!’杨开风被这一幕彻底弄蒙了,逍遥真气早已源源不断地向双足灌去。若不是放眼望去大堂内似乎都是己方的身影,他这会儿估计早已溜之大吉。
“大当家的,咱们五岭山脉的仇,我胡某先替弟兄们干两刀!”那人提着焦汗青的人头,仰天怒吼一声,状若魔神。
“哈哈哈哈!杀得好!杀得好!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老胡你也是空?盗的人!”李大壮原先一直被摁在地上,此刻疯狂地大笑着。眼见大仇得报,他竟用力咬断舌头,自尽而亡。
直到此时,那些和杨开风一样被彻底震惊的镖师教习方才回过神来,纷纷提起兵器朝着那人围杀而去。一些学员哪曾见过如此血淋淋的场景,尖叫不断,不少直接呕吐了起来,只是从早晨至今尚未进食,只能干呕不止!
一时间,怒叱声、喝骂声、尖叫声、干呕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整个大堂已是乱成一片,回过神来的好手朝那人直冲而去,誓要擒住此人替少镖头报仇。
“空?独尊义气侯。”
那人却是夷然不屑,嘶吼着空?盗的歌谣,原先被藏于袖间的短刀此刻被右手紧紧攥在手心,朝着倒在一边的陆得川一刀挥去。
“五岭山脉断恩仇!”
看着离自己喉咙越来越近的短刀,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陆得川此刻周身软弱无力,心里也是一阵冰冷。少镖头竟在自己的保护下被人一刀枭首,自己这条命丢了也就丢了吧。不然就算活着,回去也无颜面对焦老镖头!
其他人虽有心相救,却是力不从心。本就相距不近,那刺杀的马夫实力也是武灵境界,有心算无心之下又如何来得及!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一把短刀从大堂后方直射进来,后发先至,于电光火石之间异常准确地打在了那马夫的刀身上。
那马夫本欲直接躲过这刀,可未曾想过这一刀如此之快!两刀相撞之下只听‘叮’的一声脆响,这飞刀竟将马夫的必杀一刀硬生生弹偏了三寸。
这三寸,就是生死之距!
距陆得川最近的程立德终于赶到,将面色死灰的陆得川护在身后,一剑封住了马夫的两道刀气。
此时洛依竜从后院直接掠了进来,方才那飞刀就是他的手笔。
他原本在院中检查侯军尘胸口的伤痕,听得大堂这边的动静,赶紧冲了过来。虽未来得及护住焦汗青,却也救得了陆得川的性命。
大堂内,一行人看着屹立堂中的马夫,内心五味杂陈。方才的嘲弄对象,如今用鲜血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
虽不知他是如何对焦汗青和陆得川下的毒,但也幸亏如此。若是大堂内的众人都栽倒在这毒之下,后果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那马夫看到满脸凝重的洛依竜,然后又环顾一圈,眼光一一扫过将其团团围住的桂阳郡众人,咧嘴冷笑道:“怎么样?诸位?我们五岭山脉和你们的第一笔账算得如何?”
他那发黄的牙齿在说话间磨得咯吱作响,仿佛在啃咬一根白骨一般,令人遍体生寒。
不过早已在大风大浪中飘摇半生的洛依竜却浑不在意,将手中仅剩的一把短刀横在胸前,眉头紧锁:“将解药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马夫又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将手中的人头随意一抛,竟一脚踢了出去。
几个临危镖局的镖师怒骂一声,赶紧飞身去捡。
洛依竜本以为马夫要趁乱逃跑,早已抢先一刀攻去。
不想那马夫面对洛依竜的短刀,不闪不避,大吼一声:“我胡青山在下面等着诸位来喝孟婆汤!”
“哈哈哈……”
说完竟直接自己一刀抹了脖子。
脖颈处,滚烫的热血激射而出,四下飞溅!
洛依竜内力透体而出,将溅射的鲜血尽数挡下,看着轰然倒地的尸首,摇了摇头,转身去查看陆得川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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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杨开风左手拎着一大包黄纸和纸元宝,右手提着个大铁盆,来到大堂后院的一处旷地上。他将铁盆放在地上,盘膝而坐,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将黄纸点了起来。
黄纸和纸元宝是白日里买的,杨开风下午提着缴获的‘赃物’去欢天镇的店铺里卖钱,其它的东西都好出手,包括匕首在内卖了二两银子。只有那铁爪和丹药(毒药)杨开风还攥在手里,没有卖掉。铁爪是那店家想当废铁收购,杨开风哪里肯依,而丹药(毒药)杨开风觉得也卖不出好价钱,倒不如留着备用。
路过白事店时,杨开风突觉心绪不定,竟鬼使神差般地买了些黄纸元宝回来。
事后想想,或许是自己短短数月已经杀了六人,神思难平;或许只是想祭奠一下今日在战斗中为保护学员牺牲的战士们;又或许二者皆有。
上午随着那胡青山的自刎而亡,这场大战终于告了个段落!
谁也不曾想过,在已经大获全胜的情况下,被一个隐藏极深的刺客,一刀摘了领队少镖头的脑袋。若不是洛依竜驰援及时,就连陆得川也得饮恨短刀之下。
即便如此,陆得川身上的毒却依然没有太多头绪。刺杀的二人尽都自尽身亡,无从下手。
不过据李教习说,洛捕头还是从后厨分析出了蛛丝马迹。
根据‘大客栈’剩余几个伙计的讯话,那李大壮确是昨日无辜被杀小李的亲兄弟。而事后洛依竜细细查看了一番所有的饭菜和餐具,发现李大壮在细细谋划之下竟将昨日收下的饭菜并未倒去,而是留了下来。
李大壮用饭菜的汤重新做菜,又用昨日的胡子酒泡了四根筷子近小半个时辰。
然后他将这四根筷子专门准备给了焦汗青和陆得川,由于混合毒药的药量较少,所以见效较慢,所以李大壮直到第二波上菜的时候才真正出手。
但更致命的却是隐藏更深的那个马夫——胡青山!
由于二人已死,李大壮的身后到底有没有胡青山的身影也是无从知晓。
但若不是胡青山补上一刀,李大壮根本无法奈何那下品玄光盾分毫。
胡青山仗着自己武灵修为,直接将烟雾暗藏在第二波的馒头之中,如同一个蛰伏许久的刺客,一击必杀!
两人的杀招一环扣一环,终于让焦汗青命丧此处。
所以即便李大壮并非胡青山指使,怕是他的一举一动也都在武灵修为的胡青山眼中。
这个侯军尘安排在‘大客栈’的一招暗棋,竟在他死后给了桂阳郡众人沉重的一击。
焦汗青直接掉了脑袋,陆得川身中奇毒。虽然洛依竜猜测到陆得川所中之毒若是和昨日一样,那就是鼠荀草和青花叶,可是虽知毒药,不知解法,却也无用。
知道详情的陆得川先是呆坐了片刻,紧接着便如同疯子一般抽出长剑,连滚带爬地来到那两个凶手面前,疯狂地朝着二人的尸体砍去。
若不是他内力俱失,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将他拦下时,那二人怕是只剩一堆碎肉了。
逐渐恢复理智的陆得川最后竟哭了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就这样抱着焦汗青的身体,哭得像个孩子。
杨开风望着随风飘动的火光,怔怔出神。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不介意我过来坐坐吧。”
杨开风骤然惊醒,如同猫一般缩了一下身体,先朝前面一扑,接着警觉地朝身后看去。
那人哑然失笑:“你这小子,倒是不孬。”
映着飘忽不定的火光,洛依竜的身影映在杨开风的眼前。他顿时放下心来,这一位应该没什么危险,换句话,他若有歹意,自己怕是也挡不住。
杨开风再一次的装傻充愣起来,摸了摸脑袋眯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他的模样在这个桂阳郡响当当的捕头面前分外搞笑,不过洛依竜也不点破,直接坐了下来,问道:“怎么想起来烧纸了?”
杨开风挠了挠头,若有所思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心绪不宁,可能想要祭奠一下死者吧。”
“死者?”洛依竜眯着眼看着火光,“是被你杀的,还是你这边的?”
“二者都有?”杨开风也坐回了火堆前,如实回道。
“心地倒是不坏。”洛依竜透过火光凝视着杨开风的双眼,问道,“你练的是霸体诀?”
“嗯!”杨开风一脸震惊,这洛捕头应该没有看过自己出手啊,如何能知道自己所修的功法。
洛依竜许是看出了杨开风的疑惑,出言道:“霸体诀乃是楚阀的入门功法,虽称作是入门功法,可若资质甚高,一直修炼下去,超凡入圣亦非高不可攀。”
他突然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虽然功法无双,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在功法方面,杨开风虽自幼跟着怪老头学习,可按照老头的话来说,‘我大五行神拳已是一等一的功法,哪里还需要学习其它的东西。’所以杨开风虽然读书不少,可关于功法的却是不多,只能从《实战较技》这本书中略窥一二。
此刻有人讲解,杨开风顿时被吊起了兴趣,双耳竖起听着洛依竜娓娓道来。
“霸体诀看似简单粗暴,可修炼起来也并非易事。下三境还好,只要资质不错都能轻松练成。可到了中三境,境界的提升却并非易事。而此时有一个终南捷径,就是不停地战斗!”
“若说战斗,除了不知死地挑战各大门派的青年俊杰,最好的方法无疑是参军。”
“参军?”
“对!参军!挑战青年俊杰虽然不错,但比武较技,哪会没有伤亡?一旦你失手弄死了一个大门派的子弟,到时候人家一窝老小全部杀过来寻仇,不但你自己插翅难逃,就连家人也要被牵连遭殃。”
“所以参军是绝大多数霸体诀修炼者的必经之路!”
“军中也都知道这种情况,所以霸体诀的前六层在军队里都是可以用军功兑换的。”
“那上三境的三层呢?”杨开风好奇地问道。
洛依竜笑着一巴掌拍在了杨开风的脑袋上:“没学会走就想跑了,听说,我听说上三层的功法要入了楚阀才能学习。”
他说着说着发现被杨开风带偏了,没好气地瞪了杨开风一眼,接着道:“参军就意味着战场,战场就意味着杀人。据说霸体诀杀得越多,练得越快。虽然这话有些偏颇,但也成了楚阀政敌攻击的一个依据,说霸体诀是邪门武功。”
“但按佛家说法,手上沾了血了,便有了因果。沾得越多,因果越重。其实换做武学的说法就是有了心魔!”洛依竜悠悠道。
“你现在心中思绪大乱,怕是也有此等原因吧。再加上你年纪太小,更难掌控本心。”
“那如何化解?”杨开风急问道。
洛依竜摇了摇头:“没有方法。”
“要么放下屠刀,多看看佛经,不做杀孽;要么就一条道走到底。”
洛依竜又添了一句话,让杨开风顿觉一股血海尸山扑面而来。
“杀一为罪,杀万为雄!你若一将功成,到时鬼神辟易,又何惧心魔!”
此刻虽坐在火堆旁边,杨开风依然感觉到一股寒意直入心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若有人害他,他自然敢以命相搏,可若对方无辜,他又如何举得起那血淋淋的屠刀!
洛依竜也感觉到这话题太过沉重,赶紧摆了摆手道:“此时和你谈这个却是太早了,太早了。”
二人一时间竟突然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好。
片刻之后,还是洛依竜打破了这尴尬的宁静:“你现在是武灵前期?”
杨开风虽很是诧异,但也知定是自己实力和境界不甚匹配,令这个江湖老手也产生了错觉。想到这里,他不禁还有一点点骄傲。
“没有。只是武师。”杨开风回话间那自豪的神色即便他刻意压抑,依然忍不住跃然脸上。
“哈哈,你这小滑头,还想耍小聪明。”洛依竜嗤笑一声,对杨开风的‘小伎俩’不屑一顾。
杨开风强自争辩道:“真的是武师!”
洛依竜身形如电,一把抓住杨开风的手臂列缺穴位置,也就是脉搏处。
他乃武宗修为,内力真气透体而出之下当即了解了七七八八。
洛依竜放下杨开风的手臂,点了点头道:“先天巅峰,唔,也不差了。可是怎么目光如此内敛有神!即便郴县的那个小家伙看着似乎都比你逊色一二,莫非老夫真的走眼了?”
‘郴县’?杨开风若有所思,他说的应该是早晨那个一剑逼退‘冬瓜’的学员。可是什么‘先天巅峰’?自己明明是武师好吧!
洛依竜眼见杨开风还要‘狡辩’的样子,忍不住道:“你百窍相通,还想说自己是武师?嗯,刚才粗略感受了一下,你可能打通近两百个穴窍,怪不得看着比那小子强一点。一定是这个原因!”
杨开风见洛依竜自说自话,连理由都替自己编好了,也就放弃了争辩的念头,他眼见被人高看一筹,不由有些喜上眉梢,想到之前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突然出言回道:“我还练有逍遥诀。”
“什么?”洛依竜仿佛没有听到杨开风的话,皱眉问道。
“我还兼修逍遥诀。”杨开风虽没有提高音量,但他早将内力灌至足底涌泉穴,一步踏出,已是三丈之外。霸体诀也自丹田而上,直入双肩,流转至双臂乃至斗骨。
洛依竜眼看杨开风双手金光闪耀,显然是霸体诀的功法。再看他脚上裤腿飘忽不定,宛若清风萦绕,俨然是逍遥诀的威力。
洛依竜好半响没有说话,就在杨开风想要出言试探时突然迸出两个字来:“胡闹!”
他根本不等杨开风答话,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谁教你的?”
杨开风气势顿时落了下风,低声解释道:“我们教习说了,让我先练练看。”
话刚说完,只见洛依竜已经掠了过来,一把重新抓住杨开风脉门,细细察看了起来。
“胡闹!胡闹!”
洛依竜先是翻来覆去就是这两个字,然后眉头紧锁道:“你脉象宽厚,远甚旁人,难怪可以兼修两种功法!难怪!”
杨开风眉开眼笑道:“那就是说我可以同修两门功法咯?”
“不行!”洛依竜瞬间沉下了脸色,“现在你当然没有感觉,因为你经脉宽度是常人两倍有余。若说普通人的经脉是一条河,那你的就如同一条江。一条大江!”
“可即便如此,任何人经脉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而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力,它们在经脉中的运行,远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随着你实力的提升,内力在经脉的节点处运行难度也会增加。而那些节点,就是穴窍。对于兼修两门功法的你来说,有些穴窍可能根本无法同时流转两门不同的内力。”
“你若强行冲破穴窍的阻碍,在任何一个关卡都有可能爆体而亡。这绝非危言耸听!”
杨开风依然不以为然,低声强自辩解道:“可我们教习说可以试试看,不行的话再……”
“放屁!简直是放屁!”洛依竜看着颇为温和,此刻却风度尽失,大声怒骂呵斥道,“误人子弟!”惹得值夜的几个镖师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你教习是哪一个?那个姓李的?我现在就去找他。”洛依竜此刻已被气得站起身来,就欲朝大堂住宿处走去。
杨开风听得他怒骂自己的教习,也不由火冒三丈。自己的美女教习虽然也被自己‘厮打’了一顿,可是那也是自己人。再说美女教习孙潇娆还借了自己十两银子,那是何等深厚的情谊!
此时听得洛依竜的叫骂,杨开风也不由双手环抱胸前,冷笑道:“可不是李教习,而是孙教习。咱们孙教习可是八大门派流云宗出来的,可不像某些人。”
“别说他是流云宗的人,就是上三宗的人来,我也是那句话。双门功法兼修,除非它们同出一源。例如李家偏门的南斗六星和北斗七星功法,这两门功法本是同根生,若能得到,当然能够兼修。可是‘霸体诀’和‘逍遥诀’,一个据说是佛家的,一个乃是道家的,风马牛不相及,如何修得!”
洛依竜盛怒之下滔滔不绝,丝毫没有觉得方才这番话信息量有多大。就连李阀的一点秘辛都已被扯了出来,而他却依然没有停嘴。
“哪怕是太上教和魔教,他们虽能幻化万千法门,可是他们练得依然是一门功法。只有一门!”
洛依竜口水四溅,喷得杨开风狗血淋头。
杨开风却是根本不理不睬,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两门功法都练他个出类拔萃,到时候狠狠地打一下洛依竜的老脸。
洛依竜见杨开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是异常生气,当即停住了话头,一屁股重新坐了下来,看都不看杨开风。
片刻之后,洛依竜的心气逐渐平息了下来,他不由哑然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虽然好为人师,但是也都是心平气和,可偏偏被这小子惹得大动肝火。看来自己这两天真的是被这些乱麻般的事情乱了方寸。
映着温柔的火光,洛依竜的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下来。他看着独自朝火盆里扔着金元宝的杨开风,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可知焦汗青为何今日丧命于此吗?”
杨开风一言不发,可他虽依然一副生气的样子,却已被这话题勾起了好奇心。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不成?莫非这姓洛的早已和山贼勾结在一起?
洛依竜对杨开风那随意的态度也毫不在意,接着说道:“焦汗青的死,看起来是偶然,其实也是必然。”
“镖师这门职业若是追本溯源的话恐怕至少有几千个年头了!古往今来,镖师这个行当的作用就是押运有价值的东西。这个东西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但必须有一个条件,就是有价值、有利益!若是这东西一文不值,那么根本不需要镖师押运。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有了利益,也就有了纷争。镖师,就处在这纷争的漩涡!”
“漩涡之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所以镖师干的,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职业。”
“几千年下来了,那些威震天下,亦或流传千古的镖局,积累下来了丰富的经验。这些经验慢慢的被有识之士整理了出来,便成了镖师的规矩,也就是我们通俗来讲的行规。千万年来,遵守规矩的人活了下来,不守规矩的人倒了下去。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那么镖师的规矩是什么?”
“最基本的就是四不!”洛依竜自问自答,仿佛杨开风并未在场一般。
“不食、不饮、不语、不眠!”
“不食,就是自备干粮,行走在外,不管酒楼饭店相熟还是不相熟,一定不能逗留吃饭!”
“不饮,就是自带饮水,押镖途中,所谓茶馆酒家,定有山贼草莽的暗探,绝不是好的去处!至于酒,那更是万万沾不得的!”
“不语,就是财不露白,所押货物,即便相熟之人,哪怕父母妻儿,都不能透露半分!行路途中,更不可与人随意攀谈!”
“不眠,就是时刻警惕,白天黑夜,哪怕是舟车再过劳顿,也要有人值夜守卫。警铃陷阱更是必不可少!”
洛依竜舌绽春雷,将镖局的入门规矩一一道来。
杨开风却已被这一套行规震得目瞪口呆,原本入行镖师一直是他的梦想。原以为自己这实力就算现在去镖局也能混得不错,可现在看来恐怕是远远不够!
“对了,原本是‘五不’,还有一个‘不露’。说的是最好的镖师根本就不要让人看出来是在走镖。不过行镖在外,难免大箱小箱。只有押运一些珍贵的小物件,或是保护什么人时才能很好的掩盖行踪。所以很多时候就把这‘第五不’给并到了‘不语’之中。”洛依竜好整以暇地补充道。
“像你现在就是没有遵守规矩。”
“我?”
杨开风以为洛依竜说的是修炼的事情,不想洛依竜仿佛看穿了杨开风的心思,摇了摇头道:“你的兵器呢?”
杨开风一愣,顿时明白了洛依竜的意思,不好意思地说道:“兵器太沉,再加上要拿的东西太多,就没有带。”
洛依竜冷哼一声:“别说是镖师,就是任何人行走江湖,兵器万万不可离开身边一尺。你就算使得是大铁锤,也得抱着它睡觉。”
“至于东西,哼!就算是极品灵石抱个满怀,你也要把拿兵器的那只手空出来。”
洛依竜的批评让杨开风很是汗颜,连连点头称是。
“焦汗青从天山派外门弟子一步一步修炼到半步武宗,无疑天赋不低,也很聪明。就算比你差一点,也极为有限。这些行镖的道理和规矩,其实和武林人士闯荡江湖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焦汗青身为天山派弟子,也一定学过这些道理和规矩。”
“可是他这样的聪明人,却并没有遵守这些规矩。在这之前他或许已经坏了很多次的规矩,但一直没有出事。他或许以为这些规矩其实并不重要,有了侥幸心理。那些镖师其实可能和他一样,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不因为你是天之骄子而网开一面,也不因为你是天生绝脉而不留活路。”
洛依竜说到后来,却有点意兴阑珊的味道。他突地站了起来,悠悠道:“规矩,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又有多少人能严格遵守呢?光是这‘四不’的苦,又有多少镖师能够经受得住呢!”
“吃苦倒不怕,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杨开风低声道。
突然,杨开风又冒出了个问题:“您说皇帝要守规矩吗?”
洛依竜先是一怔,接着走到杨开风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当然。”
杨开风的问题仿佛突然触动了洛依竜的心思,他紧盯着杨开风的双眼,低声道:“你一定要记住,规矩就是规矩!你违背了它一百次,可能有九十九次都安然无恙。可即便只有一次坏事,你的一生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说完他竟负手转身,就欲离去。
杨开风见洛依竜离开的方向竟不是‘大客栈’住宿的地方,忍不住起身出言问道:“先生你这是去哪?”
“我?去处理一些不守规矩的人。”洛依竜本欲头也不回的离开,却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来,拿了一摞黄纸扔进了火盆之中。
洛依竜趁势看了杨开风一眼,凝视着他道:“一有不对,你最好即刻停止。多加保重!”
杨开风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洛依竜已在他身后三丈之外。
“谢谢先生!”杨开风转过身来,遥遥挥手道。
那身影顿了一下,朗声道:“我若年轻十岁,必定收你为徒!”
“先生,我一定会成功的!”杨开风那一刻信心十足,若说之前他还有一丝犹豫,此刻却已下定决心。
“希望如此。你若成功,来郴县找我。我洛家家传刀法虽不外传,但若能为你破例,也是荣幸之至。你若不成功,也来郴县找我。郴县回春堂坐堂大夫乃孙阀子弟,虽是旁系,但也有妙手回春之能。”
他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回首道:“江湖盛传,太一教山门处有一块石碑,石碑上有一句话,我和你共勉。”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说完他双足一踏,瞬间消失在黑夜之中。
杨开风站在火堆旁,呆立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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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爽的夜风不断地吹拂着洛依竜清瘦的脸庞,方才他早已有了去意,可最终却多说了那么多话。到了最后,自己竟和杨开风的那位教习一样,被他的执拗打败了。
洛依竜迎着夜风,吐气如箭,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诗:
波涛诡谲催巨浪,
风雨无边蔽斜阳。
电作玉带云作裳,
哪个少年不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