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景兄,世景兄,赶紧说个诗名!”眼看一滴墨就要顺着笔尖往下掉,背着身的黄宗羲急忙催促道。
“宗羲别费神了,世景现在已醉得不省人事,恐怕说话都很困难,这诗名还是空着吧。”余煌道。
“这哪成,诗无名何以为诗,即便名曰‘无名’,那也需将无名二字添上方可。”黄宗羲回头一看,李世景果真醉得厉害,此时正被周昌与龙兴华两人架坐在椅子上。
可黄宗羲仍不死心,跳下来三两步来到李世景身前,拍了拍李世景的脸,喊道:“世景兄,世景兄醒醒!”
李世景茫然的抬头看了看,傻傻一笑,又把头耷拉下去了。
诗名算是问不出来了,黄宗羲焦急的围着椅子转来转去,嘴里喃喃自语的说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见黄宗羲偏执成痴,众人都有些担忧,余煌刚想上去劝,却让黄宗亮给拦住了,黄宗亮摇头苦笑道:“各位有所不知,我这族弟从小便有执着痴狂的毛病。就拿读书一事儿来说吧,凡有不懂之处,即便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也非得弄个明白不可。照现在这种情况看来,在世景没有说出诗名之前,恐怕是好不了了。”
“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将目光落在了李世景身上,而此时李世景耷拉着脑袋哪还有半点神志。
“不就是个诗名麻,这有何难。我来替我这妹婿补上。”周俊林大言不惭道,而他之所以要当着众人的面称呼李世景为妹婿,那是因为古时候文人墨客对著作权相当看重。如非本人亲作,他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篡改,如若不然定会被人看作妒才显能剽窃之嫌,为读书人不耻,招人唾弃,所以此乃文人大忌,不可不循(遵循)。这也是为何一行才高八斗的众人会被小小的一首诗名感到为难的地方。当然万事也有例外,尊亲师长考校点拨时便不在此列。而周俊林道明姻亲关系,确实是想往这上面靠边,但严格说起来连擦边球都没沾上。当然此时大家也无心去跟他认真计较,所以当他说要为李世景补诗名时也并无人站出来反对。
“宗羲贤弟,《斩龟》一名觉得可好?”周俊林见没人反驳,便得意的说道。
“《斩龟》?”黄宗羲先是一愣,随后神色恢复如常,看样子是回到正常人来了,欢喜道:“斩龟二字太贴切了,实在太贴切了!”不待说完,迅速提笔补上了‘斩龟’二字,最后看了看,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将笔放下。
“嗯!宗羲贤弟的字果然有大家的风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周俊林上前拍拍黄宗羲的肩膀夸赞道。同时又从黄宗羲手中接过笔,厚着脸皮笑道:“既然诗已成,那这落款我也顺带帮世景写了吧。”
酝酿片刻,周俊林提笔便写,边写边大声念道:“三月初三,李世景到此作《斩龟》诗一首,以正视听!”完了也不忘自夸一番:“如何?虽比不上宗羲的大家风范,但也算不差吧。”
同时又指着最后四个字,着重强调道:“特别是这‘以正视听’四字最为出彩,乃我心血所在。”随即又回头向王诚问道:“不知王诚老弟意下如何?”
“哼!”王诚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对周俊林的挑衅置之不理。看着王诚吃瘪的样子周俊林很是得意,哈哈一笑,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一边扫视着众人的神色。
“咦?各位仁兄不妨回头瞧上一瞧。”周俊林指着众人身后疑惑道:“刚刚还高朋满座,怎么盏茶功夫便走了个干净,未免有些奇怪了吧。”
可不是,待众人回身望去,除了他们自己一行人哪还有半个人影,就连店小二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各位看看。”黄宗亮走到就近的一桌,从桌上拿起一锭银子掂量掂量,对大家说道:“连账钱都来不及结,留下银钱便走了,难不成发生什么大事了,如若不然也不会如此匆忙。”
“这桌也是!”王诚走到稍远的一桌,将桌上的银子拿起来给大家看了看,道:“难不成真的发生什么怪事了,要不我们也去瞧瞧?”
正当众人胡乱猜测之际,楼道却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又凌乱的脚步声。“登登登”,看样子是有人匆忙上楼来了。众人很是好奇,齐刷刷的向楼道口望去。不多时,一个胖脸露出来,不是掌柜又是谁。也没见他有多胖,但就这几步之遥,却跑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如果静心去听,还能听见他那喃喃自语,什么死定了,死定了之类。
掌柜匆匆跑上来,也不理会众人的眼光,到提诗处一瞧,顿时吓得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嘴里不停的说道:“这次要抄家灭族了,抄家灭族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被掌柜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迷糊了,黄宗羲离得近,便上前去想将发神经的掌柜扶起来,不成想却让掌柜恶狠狠地甩开了。
“掌柜你这是作何?”黄宗羲手上吃疼有些生气的说道。
“做什么?”掌柜气极反笑,起身指着众书生道:“我还能做什么,我全家老小的命都被你们拿去了,我还能做什么?你们这些该死的书生,不好好待在家看看书写写字,跑出来害人干什么!”
周俊林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质问道:“掌柜,我们一没欠你钱财,二没辱骂你宗亲,你为何说话如此难听。”
“辱骂我?你们要是辱骂我就好了,哪怕是骂我祖宗十八代,我也不会介意,说不我得还会跪着谢谢你们。可……”掌柜指着墙上的诗,苦着脸说道:“你们可知道,胆敢辱骂魏公公者,乃是死罪。老小儿生死倒是小,但祸及妻儿老母却是……”说着说着,掌柜老泪纵横,嚎嚎大哭起来。
掌柜虽说得严重,而周俊林等几人却听的并不在意。要说骂个人就是死罪,那他们阉狗长阉狗短的岂不死了不下千次。老于人情世故的周昌与龙兴华对于此类民间传闻也算有些耳闻,多少也是相信一些,于是深深一叹也算了表歉意却也爱莫能助。
黄宗羲年少气盛,加之与阉狗有杀父之仇,更是半点不惧,挺身而出对掌柜道:“这诗是我们作的,字也是我们写的,魏狗也是我们骂的,与你何干?难不成借你一面墙,便要归罪于你,杀你全家,试问这世间还有王法么?还有公道么?如果阉狗爪牙抓来,你尽管往我们身上推便是,何必在这儿又哭又闹的,丢尽人脸面。”
掌柜居然被黄宗羲气笑了,握着拳头望着眼前这个不韵世事,行事鲁莽却又无知的倔强少年,真恨不得一拳打在那秀脸之上。可世事就是这么无可奈何,最后掌柜只好一甩袖子自唉的叹了口气,朝众书生挥挥手道:“罢了,罢了。老小儿命中有此一劫,即便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我也认命了。你们赶紧散了吧,早点回家读书写字,以后没事儿少出来瞎逛,免得给人招惹麻烦!”
随即掌柜又朝着早已吓坏的两个店小二吼道:“还不快去打些水来将这该死的东西擦掉,难不成真要让人看到了,砍了你们脑袋才满意!”
俩小二这才慌慌张张跑下楼去。掌柜也顾不得弄脏衣服,提着袖子便要上墙将字抹去。
虽说了这么多,但黄宗羲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见掌柜要将诗抹去,他哪肯!伸开双臂拦在掌柜身前,怒道:“此事与于你无干,休得在这儿倚老卖老。此诗本就作于那阉狗听的,让他知晓天下仍有不畏强权明事理之人,岂能就这样让你随意抹去。”
掌柜已是忍无可忍,多说无益,挥手就是一记老拳打了上去:“去了妈的,最看不得你们这些黄口小儿满口仁义道德,却枉顾他人性命。今天老子反正活不长了,索性就豁出去了,好好替你家老子好好教训教训你。”说完又是拳脚相向。
如果要论斗诗讲理,十个掌柜也不是黄宗羲的对手。但要说打架,即便掌柜年老体弱,却也比弱不禁风少于锻炼的黄宗羲强上不少。几拳下来,黄宗羲嘴角鼻子就鲜血直流。
在场众人见势不妙,纷纷上前。有拉人劝架的,有帮忙报仇的。周昌与龙兴华深知自己理亏,便将掌柜与他人拦开。黄宗亮见自己弟弟吃亏,当然要还回来,可却被龙兴华死死抱住。而躲在一旁的王诚却是趁机打了掌柜两拳外加踢了几脚。
周俊林早就盯上了王诚,这会儿借着拦架之名,将王诚抱住,嘴里不停的劝道:“王诚兄不可,不可。”背地里却下着黑手,握着拳头朝着王诚后背使劲招呼。
王诚挨了两拳了,顿觉不对。看着周俊林嘴角狡猾的笑容,瞬间就明白了,于是还起手来。两人又在一旁扭打起来,这倒让其他人有些莫名其妙,场面是越来越混乱。
刚好打水上来的俩小二儿,也让这阵势弄蒙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也知道护主。扔下水桶便跑来将自家掌柜拉了出来。
掌柜总算缓过劲儿,顺手抄起旁边桌上的酒壶砸在地上,指着黄宗亮他们,对着小二儿道:“今天我算是豁出去了,管他什么举人老爷,状元老爷的,统统给我往死里打!”
俩小二常年流于市井也算狠人,一人当即朝楼下大喊道:“掌柜受人欺负了,赶紧关门抄家伙!”而另一人也不怕对方人多,提着长条凳就上。
两人就向两条恶狗一般,拿着凳子就下死手。好在周俊林有经验见势快,刚被掌柜砸碗声惊住,便知事情不妙。眼见俩小二儿提着凳子来了,赶紧背着李世景就往楼下跑。但要数谁跑的最快,那还得王诚。王诚虽然没经验,反应比周俊林慢了不少,但却架不住他跑的快,周俊林刚到楼梯口,他已连滚带爬的跑下了楼。
此时众书生哪还有刚才的意气风发,一个个狼狈不堪,纷纷夺门而逃。好在掌柜只是说说,并没有真心要将众人留下的意思,让不然能不能活着出去还真得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