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是去季晴的房子放行李。季晴在十六岁的时候收到的这套房子，李莉知道了以后，和季廉大吵了一架，但季廉态度很是坚决。房子装好以后，季廉只来过一次，那一天，是季晴长大以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季廉进行那么深沉那么冗长的对话。
房子不大，两室两厅，只是清冷，没有人气。长时间没有人居住，罩着家具的白布已经蒙了厚厚的一层灰。
书桌的抽屉里，只放着一串钥匙。季廉给季晴买了房子以后，他们也搬家了。这串钥匙是新家的，季晴没有去过，在她的世界里，那里并不是她的家，当然这里也不是，哪里都不是。
“先出去吃饭，休息一晚，明天带你们去我爸爸家。”杨光应该还不知道杨晓虞和她的关系，所以季晴说话总是谨慎。
小城真的是小城，随便走走到处都是认识的人。面前的人，季晴已经记不得名字，是她曾经交往过的某一个，分手的原因季晴却记得很清楚，因为她不喜欢吃他最爱吃的青椒炒皮蛋。季晴用过很多荒唐的分手理由，每一条都成立，因为每一次她都可以成功摆脱。
“你都不知道，当初和你分手，我伤心好久。现在还好吗？”一桌子的饭菜，季晴点了青椒炒皮蛋，算是补偿曾经对他的伤害。
杨光和杨晓虞沉默的坐着，胃口都不好，他们都紧张。
家里只有一张床，两床棉絮，杨光只能睡沙发。杨晓虞和季晴躺在床上怎么都不自在，月光悠悠然然的照进来，夜灯仍然开着，都微微的。季晴已经把夜灯调到最低的亮度，她可以不安睡，但杨晓虞需要睡眠。
夜过半，谁都没有睡着，杨晓虞突然小声的说“其实，我很害怕。”
季晴慢慢的张开眼睛，盯着身旁的杨晓虞，“你知道吗？小鱼，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向我们每一个人，索取我们对你的亏欠，特别是我。我们都无话可说，你可以向我们报复。”顿了顿，季晴继续说到，“我们都长大了，都有选择的权利，我们都该受到你的谴责。可是小鱼，你比我幸福，你软弱可以哭，我却不行。”不是不能哭，而是她不能软弱。
“我不想憎恨任何人，我不怪他们抛弃我，我也不怪你，我只想要他们知道，我现在的生命轨迹或许比原本的更加幸福，因为我的生命有了阳光。”季晴不知道，杨晓虞口中说的是杨光还是阳光，或许，连杨晓虞自己都不知道了。
“小鱼，你本质善良，所以可以轻而易举的说出原谅和宽恕，所以你做任何的反抗和叛逆也都可以被原谅。”
“你憎恨过我吗？”小鱼的脸逆着光，看不真切表情，只有眼神在闪烁。
“憎恨过、埋怨过、期待过，我曾经对你怀着很多很多的憧憬，后来我想，我们之中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得到幸福该多好。我们源于同一份期待和孕育，世上心心相惜的就只有我们两，冥冥中安排我们重新相遇，我想，这就是对我们抛弃你的惩戒。”季晴背着她的床灯，她的眼睛轻轻地眯着，杨晓虞看她看得出神，她们两个其实长得一点都不像，也都不能说不好看，只是各自长成了各自的模样。
后半夜她们谁都没有说话，季晴的床灯颤巍巍的亮了一夜，最后也熄灭了。就像这灯火一样熄灭的，还有季晴的火焰。
那一晚，季晴回忆起第一次看见杨光的光景，其实不是她转学的时候，他带着她熟悉学校。第一次见他，是季晴得知她的胞妹在哪里，她第一次来到A市，那一天下着绵绵的雨，杨晓虞坐在杨光的后座上，自然的拦着他的腰，她的脚甩搭甩搭的，杨光骑车一点都不吃力，杨晓虞撑着伞，细雨还是飘到杨光的脸上，他的神情温柔，笑容浅浅。
季晴站在雨中很久很久，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然后默默低语，“你明明那么幸福。”
天微微亮的时候，杨晓虞才终于睡过去，季晴眯着眼睛试图睡去，却是徒劳，她只是闭着眼睛而已。杨光进来的声音很轻很轻，他走路的声音很轻很轻，他的手落在季晴脸上的时候很轻很轻，他亲吻她的时候很轻很轻，出去的时候同样很轻很轻。他偷偷摸摸的喜欢着她，不像当初向杨晓虞告白的时候一样莽撞而汹涌，他内心澎湃，却只能表现得云淡风气，他谁都不想伤害。
到季廉的新家，坐公交车得转两次车，有认识季晴的男生慌忙的为季晴让座，男孩子很羞敛，“好久不见。”季晴只是抬头对他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窗外，熟悉的街景一帧又一帧的转换，停车、启动，杨光拉着吊环，杨晓虞自然的依附着杨光，他们一切的亲昵都顺理成章，季晴不是女主人，她不能嫉妒，也没有资格产生这种情绪，因为对方是杨晓虞。
季廉听说季晴要回来，今天特意没有出门，李莉也在家，弟弟去上补习班了。李莉并不像杨晓虞想象中的那么刻薄，她微胖却漂亮，并不精致却恰到好处的慈祥。
季晴很少带朋友回家，“我带她回来了。”季廉这才怔怔的打量杨晓虞，她生得那么脆弱温柔，怯怯的躲在杨光的后面。
季廉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红了脸，却不是眼睛，“怎么办？见过你妈了吗？对不起不知道小晴会带你过来，生日礼物也只买了一份，那个……”季晴第一次见到季廉这么的不知所措，他是生意人，大起大落都看惯了，却不想如今看见自己的亲生女儿会这么尴尬。
到是李莉这个时候出来解围“礼物再买不就行了，能回来总归是好的，都别楞在那儿了。”季晴其实是佩服李莉的大气的，这种装出来的所谓的和蔼和亲切，让季晴通常想向她吐口水，虽然她真的向她吐过。
生日蛋糕上插了十八根蜡烛，写的也只有季晴的名字，礼物也只有季晴有。杨晓虞才发现，其实这个家，她的亲生父亲，对她的期待其实并不大。杨晓虞甚至都不知道原来，今天才是她真正的生日。
季晴接过礼物，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的盒子递给杨晓虞，“这是外公留下来的，他一直惦念着你，我不是好孩子，但你是，现在我代他转交给你，生日快乐。”玉镯子，款式陈旧，看上去是有些年岁了。
“拿着吧。”季廉开口，杨晓虞才收下。
季廉也不问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只是打量她，细细的打量她，好像要把杨晓虞看穿一样。杨晓虞只是在好奇，这个家和她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季廉疼爱季晴，李莉也并不刻薄，为什么季晴会生得那么落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