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廉也不问杨晓虞要不要回来,他们的相见,并没有亲人重逢的那种喜悦或是痛哭流涕,仿佛杨晓虞就是季晴带回来的一个朋友,他们恭敬又生疏。
“你知道吗?这就是他们的城墙,我逾越不了,李莉对我越好,我就觉得自己越可怜。我不是他们家的一份子,他们容忍我的胡闹,原谅我的一切,纵容我的胡闹,让我格格不入。李莉常说,没有妈的孩子性子难免这样。”杨晓虞仿佛是看穿了杨晓虞的想法,“谁都与他们显得生分。表面上其乐融融的,可是背地里的争吵,一次比一次惨烈。”
杨晓虞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当时的感受,季廉不像是看见了亲生女儿,而仅仅是远方亲戚登门造访的感觉,不熟悉、不亲密仅仅是客套而已。兴许是分离得太久,没有生活在一起,没有日常性的交往,所以即便是亲生的骨肉,血脉的至亲也可以那么陌生。
杨光是慢热的人,并不明白其中玄机,他在这一家人面前只能沉默。杨晓虞握着他的手,试图寻找安慰,她受到的震惊太大,以至于不知道要怎么回到现实当中。
公交车慢吞吞的开着,带着他们去往另一个深渊,季晴知道,带杨晓虞回来,对杨晓虞,对她自己、甚至对杨光,都没有任何一点好处,正是因为这一点,可以让她万劫不复,心再痛一些,那么放开杨光的时候,可能就能承受得住了。
张文华不允许季晴再进她的家,约好在外面见面,季晴从来都不主动的约见她,对于母亲,季晴最深刻的记忆,是她残忍的抛弃,以及她和季廉之间的争吵。她选择留下她,却后悔留下她。
这并不是杨光兄妹第一次见到张文华,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再对季晴表现愤怒,直到杨晓虞站在她的面前,她才呜咽了几声,杨晓虞长成了她想要的模样,但她眼里的泪光却很少,她的情绪总是来得猛烈,所以后来都用光了、疲倦了,她的五官都不再配合她了。
多少还是有一点骨肉至亲相认的氛围,杨晓虞终于还是留下眼泪,叫了一声“妈。”颤巍巍的声音,张文华终于敞开她的怀抱拥抱了她。那是季晴年少岁月里,最渴求的温暖。杨晓虞不用祈求就轻而易举的得到。
一场感人肺腑的相认,张文华执意要带杨晓虞回家,“你放心,我不去。”季晴心知肚明,张文华并不欢迎她,即使她也是她的亲生女儿,是他们当初执意要留下的女儿。
张文华和季廉离婚以后,曾经带着季晴去算命。算命的老先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季晴,然后说“留下的不一定是好的,这个女孩生来寂寥,不好不好。”从那以后,张文华更加不与季晴亲近。
后来,季晴真的像算命先生说的一样,真的就这么寂寥下来,就好像是顺应了天命一样,张文华更加对此深信不疑。用了很多的财力物力去寻找那个丢失的女孩,终于找到,却在那一家遇见了季晴。她还是比她快一步,她总是阻挠着她,当初为什么要留下她?
张文华曾经想要对季晴进行补偿,在她去季晴租住的房子看过一圈后,深思熟虑把季晴接到了家里,后来就发现肖进画了很多季晴的肖像,什么形式的都有,她的神态活灵活现的跃然纸上,她无法再次接受丈夫的背叛,所以疯狂的报复、惩罚季晴,那时候她不再是她的女儿,只是她的情敌,她婚姻里最大的绊脚石,她已经经历过一场生不如死的婚姻,怎么可能再承受得住第二次。
杨晓虞跟着张文华回家了,临走的时候向杨光投来求救的目光,但是,她的杨光避开了她的眼神。等到她们终于消失在视线中,杨光走过来,拥抱了季晴。
“就是要给我看这个?看了就可以放开我?”季晴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季晴,你怎么这么不懂得爱自己呢?”
“那些画大部分是肖毅成画的,而并非出自肖进之手,我们都没有解释,是因为我获得了报复的快感。”季晴这才把那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杨光听,“肖进不过是为肖毅成顶了包,成了牺牲品。”
“你喜欢他?”
“惺惺相惜,很难得有人能够懂我的心思。他懂,配合我报复张文华,让她抓狂。”季晴甚至是轻轻的笑着,阳光细细密密的照在她素面朝天的脸上,眼角的那道疤痕隐隐约约的。
“痛吗?当时。”杨光以为那道疤痕就是拜张文华所赐。
“这道疤,伴随我太久了,以为遮住就可以忘记,我也会掩耳盗铃。”季晴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才继续开始讲,这道疤痕的故事是她最后的杀手锏。
那是季晴独自生活的第二年,午夜,当时的季晴还能够正常的睡眠。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那个时候季晴才十二岁,小偷翻箱倒柜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钱包里的钱零零散散都凑不够一百块。
小偷一恼怒,最终爬上了季晴的小床,掀开被子,季晴仍然躺着,手里握着放在枕头下的短刀。十几岁的女孩,哪里斗得过凶狠的歹徒,虽然刀子也伤到了他,但只是成功的激发了他的怒气而已,夺过季晴手中的刀,便捅进季晴的腹部,季晴的脸也是在挣扎的时候被划伤的。
之后季晴再也没有挣扎,住在隔壁的夫妻听出了端倪报了警,季晴这才躲过了一劫。在医院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来看望她,包括她当时的小男朋友。那男人最后死于伤口感染,警察倒是来过很多次,例行问话,问完便走了。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你用什么捅到的他?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还能不能想起来那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你叫什么?父母叫什么?你父母呢?……很多很多问题,季晴浅浅的答,他们反复的问,她就反复的答,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经历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可她表现得那么平静,就好像捻死了一只蟑螂。
从那以后,每一个夜晚都成为季晴的梦魇,生生地扼住她的咽喉,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够回到当时。季晴依赖酒精,依赖每一个天亮,每当深夜,闭上眼睛,她都仿佛可以回到那一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