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恪半夜难眠,心绪不宁:白日接到圣旨才知南齐公主将是他未来的王妃,他心里实是一万个不愿意。又听到母妃病倒无医和雪儿又被关入内庭司的消息,这几件事接二连三的到来,让刚回到洛阳才一天的拓跋恪措手不及!
天刚蒙蒙亮,拓跋恪便起身走出内寝。刚一开门,一个瘦小的身体从门外倒在拓跋恪脚跟前。
小粽子作为安王的贴身內监,昨夜愣是在拓跋恪门前站了一夜。天快亮时,睡意怎么也赶不去,刚刚眯眼,便随着打开的房门摔倒在地。迷糊中他看到一双皮靴,猛一抬头,看到了拓跋恪那温和的眼睛。小粽子急灵灵地从地下爬起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粽子急扇自己两个耳光,“不知殿下已经起身,奴才马上就伺候殿下梳洗。”
拓跋恪抓住小粽子狂乱的双手,小粽子身体发育未全,个儿还不到拓跋恪肩头。拓跋恪只得俯身说道:“你不必紧张。”拓跋恪对小粽子是极尽温柔。
小粽子毕竟是童心未泯,一下子便破涕为笑。屁颠屁颠地打来热水伺候拓跋恪洗漱,别说小粽子小小年纪,做起事来麻辣利索,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小粽子正为拓跋恪束发,看着他那娴熟的动作,拓跋恪问道:“你进宫多久了?”
小粽子束发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咬住嘴巴,可怜巴巴地说:“奴才从记事起就在宫里的杂役房,也……不记得进宫多久了。”
拓跋恪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依然平静地问道:“那你……原来叫什么?”拓跋恪说完便后悔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宫的,连自己进宫了多久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原名叫什么。
果然,小粽子又咬住了嘴巴,那模样甚是凄凉,“他们只叫奴才小粽子,杂役房的老嬷嬷说奴才是端阳那天生的……”
拓跋恪轻轻地说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小粽子高兴地叫着,“好啊。”随即便收回笑容低下头,垂头上气说道:“他们说奴才命贱,不该有……”
“胡说,不要听他们的。”拓跋恪转身扶着小粽子的肩,严肃认真的说:“以后你就叫……”拓跋恪边深思着,“你就叫……阳春吧。阳代表太阳,春天万物复苏,代表着生机盎然,在太阳的光芒下迎接新的生命。”拓跋恪边说边撩起小粽子的衣袖,那细细的手臂上到处伤痕累累,触目惊心。拓跋恪放下他的衣袖,轻声说道:“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动你一个手指!”
阳春精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良久,才重重的点下头。
梳洗完毕后,拓跋恪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早朝。
早朝上长安泾阳州府上报,泾阳一大公子王庆雄死于泾阳一大户人家――胡耀山家中。各州各县杀人案件历来也不少,如此案件本来泾阳州府便可自行处置。奈何那王庆雄是冯熙的亲外甥,冯熙亲自插手,泾阳府尹只得上奏朝廷。
各大朝臣就此事各抒己见,伶牙俐齿,明潮暗涌。最后商定将胡家全家老小全部押解京城,由刑部重新审理!
拓跋恪见众人已经商议完毕,便向皇上奏请觐见母亲,拓跋宏倒也没有迟疑,当下便答应了。
按照魏国祖制,成年皇子如要入后宫见生母是需要禀请皇上、皇后或者太皇太后中的一个,只有他们同意了才可进入后宫。
午膳过后,在安笔怀的指引下,拓跋恪只带了两个随从来到了青宁宫门前。
安笔怀把拓跋恪送到青宁宫门口,便返回了拓跋宏正在午睡的欣和殿。
拓跋恪脑中一些残碎的记忆,一点点的拼出了青宁宫当年锦绣如花的画面。那是他残留在脑海中,六岁之前所有的记忆。
一丝痛苦之色划过拓跋恪的脸颊,看着满目疮痍的青宁宫,拓跋恪摇摇欲坠地走过青宁宫走廊。
青宁宫内室里,高映蓉正激烈的咳嗽着。那咳声猛烈而急促,炝人心肺!
走廊里的拓跋恪像有一把刀在腕他的心一样,一片一片的将他撕碎。那种血肉模糊的痛淋漓而又尽致。
跟在拓跋恪身后作随从打扮的江湖名医靳玉不由得浓眉微皱,手拂须发,仿佛陷入一种难题无法寻解之中。
拓跋恪急冲进内室,嘴里叫着,“母妃,母妃……”
内室中的主仆二人惊愕望去,一个面容憔悴而又不失俊美的男子出现在她们面前。
高映蓉摇头,喜极而泣。她看到拓跋恪的眉宇间还有些小时候的印迹。心里千万遍地呼着,“这是我的恪儿……”
高映蓉坐起那枯瘦的身躯,眼睛直直的盯着站在那里的拓跋恪,“恪儿?”高映蓉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可是眼神却是坚定如铁。
拓跋恪唅着热泪点头,“我是你的恪儿……”
“咚”的一声,拓跋恪双膝跪于床前。
高映蓉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嘴角,抱着拓跋恪的头摸了又摸,仿佛要将这丢失的十几年全部弥补回来。
琴嬷嬷立在旁边抹泪,“等了十几年,淑妃娘娘今天终于等到了。”
高映蓉大概因为悲喜交集,情绪过于激动。只觉喉咙一热,一股浓痰带着血丝不由自主地喷涌而出。
拓跋恪惊忙抬头,“快,快,玉大夫,快来。”
听到拓跋恪的叫声,此时还站在内室外的靳玉大步走进来。这时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伸手就搭起了高映蓉的手脉。
靳玉把着脉依然紧皱眉头,心想,淑妃娘娘的病有里而及,定是相思成疾,伤及了心肺。所谓中气不调,血气凝滞,肺腑积痰,积痰阻气,造成气血亏损。靳玉不由得轻“唉”一声。他哀叹的是高映蓉的念子之情切切,而并非她的病情。
拓跋恪听到靳玉的轻叹,不由得一怔,立刻紧张的问道:“玉大夫,我母妃是……不是……”
靳玉立时恍悟,他的哀叹声给拓跋恪传递了错的消息,隧连连摆手,“无碍,无碍,淑妃娘娘乃是思念成疾,整日心情郁郁,伤肝伤肺。加上心情不畅,导致的气血凝滞。常年下来,便由表及里,肺部积痰湿气,行气不顺,便会激烈咳嗽。刚刚咳出了那一口反而更好。”
靳玉又转头对高映蓉交代,“娘娘切记要保持心情舒畅,心畅则气行,心郁则气阻。由于娘娘的病情拖的太久,确需要一段很长时间的调养。”
高映蓉虚弱地朝靳玉点头。
不一会儿,高映蓉竟然半眯睡着了。也许确实是太虚弱了,也或许是看到了拓跋恪,心中的挂念已放下,反而能踏心睡熟。拓跋恪握着高映蓉像鸡爪子一样的双手,轻轻地放入被里,再轻轻地捏好被角。看着她如此安详的睡容,慢慢地退出了内室。
这也许是高映蓉这十几年来睡得最踏实的,最安心的一觉!
拓跋恪走出内室便对负手立在室外的靳玉说道:“只要能治好母妃的病,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靳玉垂下双手憨厚地笑道:“安王殿下尽可放心。娘娘只需要食疗加心疗法便可痊愈。”
拓跋恪拂掌问道:“如何个食疗加心疗法?”
靳玉望向窗外侃侃而谈,“所谓食疗便是百合、三七、红枣、桂圆、黄芪、党参这六味中药,每天换着食物煲汤即可,可以是老鸭汤,鸡汤,骨头汤。百合润肺,三七、红枣和桂圆补血,黄芪和党参补气。所谓气和血乃身体之根本。心疗嘛,就要靠安王你了。”说着,靳玉又回过头来看着拓跋恪,“娘娘的病终其原因,还是你。你就是她的心药!”
拓跋恪的眼里满是感激,不知如何感谢于他。想到他是颜竹身边的人,猜他自是不爱财,那么权呢?拓跋恪想着自己现在手上依然无权无势,只能说道:“玉大夫今日之情,我必定永记于心。”
靳玉乃是江湖中人,自然不计较这些。罢罢手,映笑不语。
琴嬷嬷却是心急如焚,一看他们二人好似谈完了事情,便冲向前来,“二皇子,雪儿姑娘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奴婢怕娘娘担心,还没告诉娘娘呢。”
琴嬷嬷她们身居冷宫,没有消息来源,连拓跋恪已封安王的事都不知道,更不知道雪儿已被抓进了内庭司。
拓跋恪刚想安慰琴嬷嬷雪儿没事,身后就想起了高映蓉微弱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琴嬷嬷忙去搀扶她,极其自然地说:“没事,娘娘!”
拓跋恪牵起高映蓉另一只手,二人将她扶到榻上坐下。
高映蓉张嘴又看看其他三人,似乎有话要单独对拓跋恪说。靳玉忙拱手道:“在下先行告退。”
琴嬷嬷,阳春和靳玉三人退出了正厅。
此时高映蓉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看着精神却很好。“恪儿,你来!”她示意拓跋恪坐在她身边。
高映蓉握着坐在身边的拓跋恪的手,“你……现在是安王?”
大概高映蓉刚刚并未睡熟,听到了靳玉叫他安王!
拓跋恪朝母亲点了点头。
高映蓉会心一笑,“这是他欠你的,他欠我们母子的这一辈子他都补偿不完。”高映蓉又轻轻地咳了几声,“还有她,我要一点点的跟他们讨回来。多年后,我才明白,我们要靠自己,而他……”
拓跋恪望着母亲眼里的深邃,陌生的很!
高映蓉又问道:“除了封王,可还有其他的赏赐?”
拓跋恪无奈道:“还有一个王妃,南齐公主。”
高映蓉回念,“南齐公主?”
“母妃,我真的不想娶南齐公主,恪儿……恪儿心里……已经有人了。”拓跋恪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母亲听,他想她就算不能帮他改变什么,但至少还可以安慰他!
“难道你想违抗圣旨吗,恪儿。”
“只是孩儿……真的不想就此了断……我跟她的这段情缘!”拓跋恪心里想得都是那段凄苦日子里,胡仙真就像一盏灯,照亮了他的心房!
他清楚地知道,只要他和南齐公主完婚,他和胡仙真就完了。就算胡仙真愿意,他也不可能让她做妾。
“咚”的一声,高映蓉滑落在地,跪身而下。“恪儿,你就死了这心吧。你若违抗他的话,他是何其狠毒。”高映蓉悲情万状地说道:“我已经没有下一个十五年了,我再也耗不起下一个十五年了……”
拓跋恪也跪在高映蓉身前,眼眶里泪水连连,拼命地摇头,“我不会再让母妃煎熬下一个十五年……”
母子俩泪水满面地抱坐在地,“母妃放心,在我没有实力之前,我一丝一毫都不会反抗他们。”拓跋恪闭着眼睛痛苦地说完!
高映蓉放心的点头。她已经受够了这十五年,真的不想拓跋恪再有任何枝节。
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一样,“你奶娘呢?”
“她死在柔然。”拓跋恪想到印翩翩一行热泪再次落下,“她为了救我,被万箭……穿身而亡。”拓跋恪泪眼婆娑回忆着,“她为了我,坚持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鲜血流干。”
高映蓉胸口起伏,悲痛地说:“翩翩,对不起,当年我就已经对不起你。没想到你还能为恪儿而死……雪儿……”
高映蓉猛地抬头到处张望,“雪儿呢,雪儿呢。我已经对不起她娘了,雪儿她……”
拓跋恪安抚着高映蓉,“母妃放心,雪儿她不会有事,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高映蓉哭着跌入拓跋恪怀里,“恪儿,母亲是不得已的,这些年,我努力的对雪儿好……”
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宫外眼见将要日落黄昏。
就在这时,长宁宫的掌事太监来青宁宫传皇后口谕。“传皇后口谕,念安王拓跋恪刚刚归国。皇后贤德,明日午时特为安王在朝凤殿摆设家宴。钦此!”
拓跋恪等人跪拜完毕,那掌事太监才离开。
朝凤殿是后宫专门用于节日摆宴,嫔妃生日聚会的宫殿。朝凤殿的动用全部是由皇后来决定。
按照宫规,酉时之后皇子不得再在后宫逗留。拓跋恪跟琴嬷嬷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青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