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杨牧坐在上首,面色微沉。
“一个村子都是做拐卖生意的?”杨牧问。
站着的破落小孩儿,闻言连吸气都缓了,怯怯地点头,身子一抖,几乎跌坐在地上。
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明明之前都那么温和的,突然就变了脸。
杨珩见状,忙安抚道:“六指儿,你别怕,好好说。”
那叫“六指儿”的小孩子,微不可见地点头,也不敢看任何人,结结巴巴道:“潮州人都晓、晓得的,那、那个村子,专做这无本生意。我们这些小乞丐,许多都是被拐、拐来的,乞了银两就上交,也有像我这样的,身有隐疾,直接被扔在街上了的。”
杨牧的神色越来越难看,繁华的潮州,揭下面皮来,竟是这么不堪入目。
他甚至不敢深思,为何地方官毫无作为!
他挥挥手,叫杨珩将小乞丐带下去。待杨珩去而复回,杨牧道:“你们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一时很是安静。杨瑞一向标榜不参与朝政,听杨牧如此说,给丁、金俩哥们递了眼色后,便作一副沉思模样。丁、金两人收到暗示后,更是降低本就不高的存在感。
孙简与谢徽,对视一眼,便打算不作出头鸟。孙简出仕至今,从不过问朝政,一心扑在史书文集上,自觉杨牧不会头一个点他的命。至于谢徽,则就不一定了。谢徽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于是就静待情形。
而剩下的人里,阳梧在房里养伤,并未在场。不过,云潼倒是在的。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站在最末尾。
杨珩见此情形,微微勾唇,一眼扫过柳逸贤身上。
柳逸贤又冥思些许时候,出列道:“郎君,吾以为此风不可长,当立即查明。”
杨牧微微颔首,也不多问,道:“你与阿珩倒是不谋而合。”
“小郎君与吾交谈过。吾出身市井,亦常有耳闻此事,拐掠稚儿,确实令人发指,我朝当严厉打击禁止。”
杨珩解着道:“昨儿和柳都事交换了些许意见,皆以为该如此。”
杨牧颔首,看了一圈,目光堪堪停在云潼身上,道:“云潼,你说说看。”
云潼抬头,默了一会儿,恭恭敬敬地道:“据云潼所知,此村叫张口村,在天水县,天水县极困苦,张口村更苦,从永华朝开始,村里开始有人外出做生意,到了最后带动全村人,至今已是难得一见的富裕之地。”
她的声音极平淡,毫无情感色彩。
杨牧见她停下不再言语,沉声道:“说下去。”
云潼看他一眼,说:“掠拐儿童,在潮州是秘而不宣的,并不奇怪。若要细究,乃至全国各地,都是存在的。拐子们出了家乡,便会各处掠夺稚儿。”
她顿了顿,又道:“像陈府谢家的小娘子,被拐后还能有人收养,已是极大的幸运,若是不幸的,基本上成了卖身人,无论男女。或者成了流浪乞儿。更甚者,冒名进了宫的也不少。”
杨牧的眉越皱越紧,他知道民间掠拐之风始终存在,但不想已是如此不堪。
“阿耶,如此异地而拐,着实惊人,令人恶寒。”杨珩沉吟道。
杨牧盯着云潼,心情不可谓不复杂:“你如何知晓?”
云潼垂眸,答:“云潼五岁来到潮州,八岁离开,开始流浪,几乎踏遍盛安王朝半壁江山,掠拐之事,无处不在。”
厅里,所有人都瞪着她,难以消化“盛安王朝半壁江山”。杨牧更是难以置信,这个才15岁的少年,已经用一双脚踏遍了他的半壁江山的版图。
盛安王朝的国土共十二州十五郡,并六座主城,这其中多少山川流域,数不胜数。
“云潼,你……”孙简才张口,谢徽便制止了他。
孙简跟着就不说了,其实,他也不知自己想说些什么,云潼的经历,他也略知一二。
谢徽惊讶过后,便止不住在心里叹气,圣上目前为止二子二女,可这流落在外的,一子一女深藏不露,心怀大才。这兄妹俩过得有多艰辛,就有多少难以想象的聪慧。
云潼依然垂着眸子,说:“云潼本身就是遭人掠拐的,所以对这些更敏感。”
杨牧微微闭眼,将所有不适宜的情绪收敛进心底。
“既然如此,云潼听令,自今日起,不必跟随往南,全权负责调查张口村拐卖儿童相关事件。”
“圣上!”孙简与谢徽同时惊呼。
杨牧脸微沉。
孙简硬着头皮:“郎君,子竹愿一同前往。”
杨牧闻言,拿眼瞅谢徽。
谢徽只觉头皮发麻,勉强道:“风和以为,云潼头一次担任重责,若无人相助,恐难复命。”
“哦?”杨牧微微一笑:“如此,便戴罪立功罢。若不能复命,罪加一等。”
云潼稍稍抬头,见孙简和谢徽一脸震惊,躬身道:“云潼领命。”
谢徽看着云潼,心中百感交集。他是知晓她身世的,她是对圣上绝望了罢。所以,才能不惊不痛,才能如此平静?
阳梧知道此事已是黄昏后,云潼已经独自启程去了天水县。
谢徽看阳梧不发一言,以为他气急攻心,才要劝劝,就听阳梧说:“云潼不来告别是对的。”
“阿梧。”
“你看,我醒来,阿桐儿都没来看我,她看得很明白。风和,烦你调几个人暗中护她。”
谢徽颔首:“你这么一说,我哪里还能不明白的。你放心,暗卫已经跟着去了。”
阳梧道了谢,又道:“待此间事了,我想让阿桐儿退出这个漩涡,届时还需府上帮忙。”
“这个自然,只要往老祖宗那里说一句,一切都没问题。”
阳梧轻声应了,又让谢徽凑耳过去,嘀咕了几句。
谢徽讶异地看他,说:“确实,这倒是不为难。”
阳梧弯了唇角,一次惩罚就足以让他看清状况,岂会还乖乖令他抓住把柄?
这么多年,他们兄妹,深深明白两件事:一、吃一堑长一智,痛定思痛;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阿耶,我们不会再傻到对你失去防备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