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凉的夜风徐徐不断,月色星光下,阳梧的脸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
孙姌心惊肉跳:“阿梧,你怎么了?”
阳梧尚来不及开口,她快速转向自己兄长,已经开始哽咽:“哥哥,阿梧怎么了?”
孙姌焦急起来,她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急躁过。
她根本不等他们的回答,红着眼,气急败坏:“你们快去喊大夫啊!云潼,你快去啊!”
谢徽想到云潼情绪实在不好,忙拦住云潼,转身要去找大夫来。
“风和,你站住!”阳梧大喝一声,“即有令,那便不必,我无碍。”
阳梧实在疲惫,说到后面,已经有气无力,可他仍做了解释:“惩罚已经够了,不能再连累你们。”
“阿梧!”谢徽几乎尖叫。“就因为云潼去求情了,我和孙简去求情了,就要再罚加二十麻袋,那是两千斤,整整两千斤!”
孙姌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傻愣愣地听着,一头雾水,她的目光移向孙简,可孙简避开了。
云潼低着头,动动谢徽的袖子,嗓音低哑道:“别说了,哥哥会受罚的。”
言罢,她的泪夺眶而出,又急又多,云潼泪流满面,整个人在崩溃边缘。
孙简张口欲言,却无话可说。
阳梧对此也是毫无办法,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云潼。其实,没有人知晓该怎么劝说。
云潼的理智终究没有冲散,她勉勉强强止住不停地眼泪,可仍在一会儿一会儿地抽泣:“对不起,我会好好控制情绪的,往后不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她说完,就往客栈门口冲去。行至一半,她回转身来,对着孙姌揖礼:“阿嫂,请多多照顾哥哥。”
孙姌微微颔首,目送云潼离去。
夜,更加深沉,谁也没有说话。焦急的孙姌在沉默中只能跟随他们沉默,再跟随他们进客栈。
她想去扶阳梧,又怕伤了对方的自尊。她听人说过,男人在外,都是好面子的,再不强大,再虚弱,总要扛着,直到没人的时候,才会露出最真切的情感来。她不知阳梧是否这样,但见他明明已经倦极累极,脸都呈病态了,还是坚持不让任何人扶持,想来就是要咬牙坚持回房了。
她心疼他,内心无比焦虑,可她更愿意让他遵循自己的意愿。
路不长,可阳梧走了许久。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灯火,却觉得好远好远,就像那一年,他想要逃跑,却绝望得看不到尽头。
然而,理智告诉他,他可以的。事实证明,他确实可以做到。他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一年,他终于逃出了魔掌。
阳梧挪步到榻前,站住。
孙简和谢徽一左一右站着。
孙姌的焦虑已经忍到极限,一把推开两个大男人,一只手才要搭上阳梧,就见对方直挺挺地摔在榻上,电石火光之间,她来不及惊呼,入目的是肩膀周围一片黏糊,耳里只听到“咚”地一声。阳梧的脸埋在薄被上,摔得生疼,可他毫无所觉,一动不动。
孙姌的脸极具苍白,她呆愣愣地望向孙简,而后,几乎尖叫:“到底怎么回事?”
孙简看着自家妹妹,深吸一口气,将白日里的事精简着说了,更轻描淡写带过他与云潼的部分。
“圣上恼了云潼,可阳梧一定要保云潼,便一块儿被恼了。”
孙姌脸色由白变青,气得直发抖。恼了,这何止是恼了!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发言,不颤抖。好一会儿,她像平静下来一般,说:“哥哥,我房里有去血化淤的药膏,你去取来……”
话音未落,一个瓷瓶已经递过来。
孙姌看过去,是谢徽。她接过来,人却退到一边,声音暗哑:“帮阿梧的衣裳退了,再打个热水来。”
阳梧已经昏睡过去,人事不知。其实,孙简和谢徽也累得厉害,只是相比阳梧
要轻上许多。
衣裳褪下来时,孙简已提过来一桶热水。
阳梧的肩上、后背,比在外边看起来更严重,一大片的表皮被磨破了,混着血迹,又混着看不出的脏东西。
孙姌小心翼翼地擦拭,却发现伤口仍然黏湿,一点都没有干涸的迹象,甚至还有血丝往外缓缓地冒。
伤口的面积很大,两肩处最严重,已被磨掉一层肌肉,血丝暗涌。
孙姌的手抖了抖,声色低沉:“哥哥,去请大夫来!伤口已经恶化了,再不去就……!”
她掩唇,没有说下去。
谢徽和孙简对视一眼,深知此话何意。他们一路从码头回来,少说也有一个时辰了,寻常伤口应当已经结了薄痂,哪里是这样血肉模糊,黏黏湿湿的。
大夫是被扛回来的。前前后后又折腾了许久,才停歇下来。而外头,街上已有人在走动。
孙简和谢徽在大夫处理好阳梧的伤口后,也叫大夫望闻问切了一番。
两人累极,趴着便睡了,
孙姌却睡不着。
大夫的话,还在她耳边回绕。
“天气太热,这样的伤口最易恶化,若不及时处理,一旦发起烧来,化了脓,就无力回天了。”
差一点,她就失去他了。大夫来的时候,阿梧已经发了低烧。
孙姌痴痴地看着昏睡的人,他的体能耗尽;肩膀一圈,都是伤,没有完好的。
不就是一两句话嘛!宝容玉体金贵,伤了,圣上心疼,甚至大发雷霆。那阿梧呢?阿梧是孤儿,纵使死了,也不会有人心疼吗?
圣上,您是这个意思吗?
云潼的错,就这般不可饶恕吗?
圣上,您是欺他们哭诉无门,无人撑腰吗?
阿梧好不容易才有一个手足,他又这么看重……
圣上,您这么护短,阿梧为云潼说几句话却都不行吗?
圣上,您怎能如此!
她的嘴角,染上一丝讥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孙姌牵起阳梧的手,十指相扣。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
他,一定会平安的!而她,会陪着他!
这一觉,很长,睡梦中,他还是稚儿,阿娘也还在,阿耶也在奉阳的家中。妹妹还是婴儿,整天就知道吃和睡。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人。妹妹白白胖胖的,会傻乎乎地笑,会嚎啕大哭,但每一次,阿耶都会爱不释手地抱她,逗她。妹妹慢慢地长大,阿耶会乐呵呵地说:“我的宜安……朕的公主。”
他猛然惊醒!是梦!
阳梧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冷汗直冒。
孙姌忙捧过去一杯温茶,凑到他嘴边。
她没有惊呼,好似就在等着他醒来,声音温柔如水:“阿梧,先吃茶。”
阳梧怔怔地看着她,又看看茶盏,很乖顺地一口饮尽。
孙姌碰碰他的脸,笑意盈盈:“怎么了?还要吃茶吗?”
阳梧摇头,只盯着她看,等她将茶盏归位又坐到他身边时,他忽然张开双臂将人拥进自己怀里,那么那么用力,扯痛了伤口也毫不在乎。
“阿姌……”
他叫她的名,一声又一声,凄清又悲凉。
孙姌只觉得心像被割裂了一般,好疼好疼。这个人,话很少,总是独来独往,那么孤独的他,终于有了她,又终于寻到一个惺惺相惜的兄弟,终于有了笑容,终于爱多说几句话了,可他却因此受到了惩罚。
圣上欺人太甚!
她轻轻地拥抱他,她原怕他牵动伤口,可她更想给他温暖。
他需要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