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梧、云潼以及孙简和谢徽才进了小楼,迎面就碰到了高忠海。
高忠海对着众人微微躬身:“郎君适才吩咐了,诸位歇息够了,便随王监工去罢,每人须得完成二十麻袋的货物方能回来,小郎君年纪尚小,一旁陪同即可。”
在座的,皆惊诧,愣是没有憋出一句话来。
圣上是要他们去扛麻袋,对罢?对罢?
高忠海依然那副样子,接着道:“每包不得少于百斤。”
他顿了顿,看向阳梧和云潼,说:“郎君还有交代,云潼出言不逊,不知尊卑,再加二十,但念在手上有伤,不必前往,皆由、阳梧代劳。”
高忠海说罢,暗暗察看了阳梧一眼,便退下了。
小楼里,很安静,这个惩罚,出人意料,却似乎又意料之中。
于是,在当天,他们回到落脚客栈时,已经很晚。
漫天繁星,等不来归人,孙姌在门口转了个把辰时,眼看都二更了,还不见有人回来或者传话,都要冲出去寻人了。好在,被她带来的丫环给拦住了。
孙姌眼睛都急红了,但毫无法子,只能坐着干等。她时不时往门外看,同样候着等人的郑福露掩唇就笑了。
“孙妹妹,你这般可不行,往后阳郎君若有应酬,你可怎么办才好哇!”
言罢,她又自顾自地笑起来,似劝说又似取笑:“阿姌妹妹,过犹不及呢!”
郑福露的笑,在孙姌眼里那是相当刺眼的。她岂不知这些粗浅道理?不过是关心则乱,她做不到稳如泰山。
孙姌皮笑肉不笑:“谢姐姐提点,不过,阿姌年纪小,比不上姐姐的沉稳大气。”
所谓“输人不输阵”,孙姌吃一口茶,转头就对随身丫环说:“艳春,去厨房瞧瞧,饭菜可备下了,这么晚了,也该回来了。”
郑福露理理衣摆,袅袅挪挪地站了起来,细声细语道:“妹妹莫急,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的。”
孙姌瞧着她那做作的模样,就来气。然而,她不能显现出来,只道:“姐姐可是等不住了?且先回房罢,若回来了,我叫艳春回头告知姐姐。”
孙姌不禁抿唇微笑,看你还装不装!分明也担忧得不行,偏偏还要故作放心,那你还杵在这儿做甚!
郑福露行了几步路,复又回来坐下,含笑道:“还是陪一陪妹妹罢,不然有人可要责怪我不多多照看妹妹了。”
有人?何人?
孙姌轻哼,暗道一声“贱人”,便不再搭理她。想误导她,门都没有。她是年轻,容易急躁,一急就“胡言乱语”,但她不傻呀,面对郑福露,暗斗归暗斗,气归气,可防范之心之强,当比铜墙铁壁,哪会轻易着道。
何况,阳梧还与她说了,郑氏心怀叵测,莫要气了就急躁,与她对着干,没头没脑地就说了不该说的。
哼,阿梧叫她“郑氏”,可见有多不放在眼里。
那她又何必与她争锋吃醋?她决定了,以后无视“郑氏”,气死她!
如此这般想了想,孙姌又欢欢喜喜的了。
她姿态优雅地喝茶吃点心,脑袋里不期然地浮现出阳梧和她说“郑氏”时,自己不服的模样。
她说:“哪会呢?我晓得分寸呢!”
而后,她意识到阳梧很有可能是看到她与郑福露的“勾心斗角”了,才会这般劝她,很是心虚了一把,深恐阳梧因此不喜。
她忐忐忑忑地试探:“阿梧,我就是看不惯。她不知羞耻,觊觎你!”
说了一句,她没绷住,心底话就溜出口了。
彼时,孙姌耷拉着头,沮丧至极。她才说自己不是他讲的那样,后头就用行动拆台了。
阳梧故作高深地瞅了她许久,直到她几乎要破罐子破摔地吼一句“姑奶奶就是看她不顺眼,就是要和她斗”时,阳梧不客气地闷笑出声。
“看她不顺眼,嗯?”他低声问,又自答:“嗯,我记得你说过,你也不喜欢她,看来……”
孙姌羞愧至极,晓得自己这是被人捉弄了。偏偏,这人说话说到半途竟没下文,他就那么看着自己,极专注,眸子里好像要射出一道光来。
“阿梧……”
他慢慢靠近她,她的心怦怦地跳得急促。她的脸绯红,好似染了一层又一层的胭脂。
阿梧是要做什么?
阳梧启唇,声音低沉:“我们很相配。”
孙姌捂着脸轻笑,太羞耻了,阿梧太不要脸了!他调戏她,每次都调戏她,太坏了!
下次,她一定要调戏回来,一定!
郑福露撇撇嘴,才要奚落两句,孙姌忙抢在前面,对着她很是坦然地说:“郑姐姐,你说他们去哪儿了啊?也不使人传个信回来,人生地不熟的,多不安全。”
不想,孙姌话音刚落,外头就有脚步声传来,拖拖拉拉的,听着就很是无力。
孙姌一个起身,就奔了出去,丫环艳春来都来不及拦。
漫天繁星之下,夏夜的风一阵一阵,令人舒服极了,街上的灯笼摇曳生辉。来人很快就到了她面前,皆是说不出的狼狈,又邋遢又疲乏。
几个青年走在前头,她没有看到最牵挂的人,她的兄长和阳梧。孙姌的心不由地揪起来,是出了什么事?
她没问,只站到一旁,对着几人行了一礼。杨珩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孙姌,便招呼大伙儿进去了。
接着是一辆马车,人还未下来,不过看高忠海站在一边,想来也知道是何人在里头。
孙姌有那么片刻,是茫然的。目前为止,只有四个人尚未出现。
阳梧,云潼,孙简,谢徽。
他们去了何处?圣上吩咐他们去办事了吗?
杨牧抱着宝容公主下来马车时,孙姌前去行了礼。杨牧的脸色依然难看,哼也没哼一声,就直接进了客栈。
孙姌面圣的机会说不上多,但对杨牧的了解却不少,莫说她阿耶对圣上的交口称誉,京都的上流圈子,谁不知晓圣上的好脾气?
可现下,圣上面色不对,甚至可怖。
究竟是何人将圣上气成这般?
没人解答孙姌,她只能站在夜色下静静等着,她已经心如火焚,压根就忘了,她其实可以向高忠海打听一二。
也许是眨眼功夫,也许是片刻时间,也许是一刻钟……,她始终觉得漫长如斯,一点一滴都那么难以安度。
不远处,有人影在夜色里拉得老长。他们移动的速度慢极了,好似蠕动的蜗牛。
孙姌一眼就认出了阳梧,她像翩然起飞的蝴蝶般,扇扇翅膀,朝着另一只相候许久的伙伴飞去。
阳梧已经累到极致,如果可以,他真想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没日没夜地睡上十天十夜。他甚至想,若是能够长睡不复醒最好。
可当他看着孙姌这样守候守望、翩然而至,阳梧觉得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不管那个男人如何,终归还有人不计条件地珍爱着他!
他并不是真的在孤身奋战。他有挚友,有血脉相连的妹妹,还有心爱的姑娘。那么就算要比别人多扛几十包的麻袋、几千斤的货物,他都不会向杨牧低头,不是吗?即使将来的路更难走,他也决不会丢下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