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的问话,柳逸贤并没有答。第一,杨牧就在一旁,稍不注意便会被发现;第二,杨瑞虽说是杨牧的长子,但其实地位、身份都极其尴尬,许多人对其也就是表面功夫罢了。
杨瑞轻哼一声,也不再说话。他太清楚这些人的心理了,那点子尊敬都放在脸上了,要真有什么事,个个都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人是多功利的存在!哪怕就是他唤着“阿耶”的杨牧,在他看来,也逃脱不了这个真理。
但是那又如何?生活告诉他,只要能往上爬,卑躬屈膝又何妨?奴颜婢膝的人一抓一大把。而他,只要无视这些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或者暗讽鄙视,他就能活得甚是痛快,不必劳作、不必付出,就能得到荣华富贵,多少人求而不得啊!
他杨瑞自认不傻,偏偏这些聪明人都将他归为傻子。
真是可笑!
杨瑞放慢了几个步子,人就退到最后去了,与存在感极其低弱的世家子弟走在一块儿。那两人正挤眉弄眼,看到好哥们杨瑞过来了,勾肩搭背起来。
这两人是京里六部官员家的世家子弟,一个姓丁,一个姓金,爱好些风流韵事,不过一身武艺不错,又有些文才,是以,杨瑞向杨牧推荐时,杨牧看着还过得去,又存着给儿子作脸的心思,就应了。
再者,杨瑞回京前后才不过两年,父子之间多年分离,情感着实疏远。对于杨瑞的请求,只要不会太过,杨牧向来有求必应,只是杨瑞求的不多,其中一条便是不参政事。
这令杨牧更加愧疚,就算心中对他的母亲有怨,也不会恨屋及乌,父子之间疏远并不疏离。
丁郎君对着杨瑞又是一番挤眉弄眼,金郎君则低声说:“哥儿们,郎君情绪不对啊?”
杨瑞嗤笑:“天大地大,天王老子最大,我们管不着。”
丁郎君呵笑一声,三人若无其事地跟着往前行。
自然,这么一群人里,不可能只有这几人在嘀咕的。至少太子杨珩的肠子已经百转千回了。
这一行人中,除了堪堪才十岁的宝容公主,就属杨珩年纪最小了,比宝容公主大了两岁。不过,可能因为从小长在宫廷,又自小被封为储君,接受的教导比较不同,是以,整个人颇为老成,兼之身量高,瞧着倒似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了。
杨珩是太子,对周遭人的关注只会更多,绝不会更少。
阳梧原是他想拉拢的对象,但因对方实在难以亲近,尝试了一二年,就歇了心思了,将来他君临天下,还怕阳梧有二心?若真有二心,他自有雷霆手段,不是不收,而是静待时机。
不过,阳梧此人,杨珩是真不喜,他的阿耶,太偏爱他了。连他想要求娶的孙姌也赐给阳梧为妻!此事他不敢声张,毕竟孙姌年纪比他大,他几次暗示,皆不得回应倒罢了,若是杨牧晓得他小小年纪就开始留意妻族选择,必将狠狠教训他。
杨珩小心瞄了一眼杨牧,见对方面无表情的,心里一时有些忐忑了。他可还记得,昨夜里,他对杨牧说的话。
他说:“阿耶,阳梧是否与云潼太过亲近了,同为男子,影响实在不雅。阿耶,你劝劝阳梧吧,云潼年纪轻,不知分寸,阳梧可不是这样的人,有人提点下,以他的脑袋,绝不会想不通的。”
其实,他会说这句话,完全是因为感觉到了杨牧对阳梧和云潼亲近的不喜。如此,他说一声,听着是为他们着想,实是火上浇油,再狠狠踩他们一脚而已,何乐而不为呢!
当时,杨牧还夸他细致入微,懂得为臣下着想操心。如今,他竟不确定,杨牧是否会回过神来。他虽然得朝堂上下的夸奖,先生也夸他聪敏,但在杨牧面前,根本不够看啊!
对杨牧,杨珩一向不敢使小心思,皆是老老实实地求表现。这次胆大妄为,也是一次尝试,本着在宫外,一切可不必忌讳的心理,就大着胆子挑拨离间了。
但是,柳逸贤和杨瑞的表现,杨珩注意到了。不需要多,最后他们之间的那丁点互动就足够了。杨瑞不足为惧,说白了,还要仰赖他与郑皇后才能混下去呢!可是,柳逸贤就不一样了,将来可是他的表姐夫,又是新进状元,他的一举一动皆不可忽略。再说,柳逸贤那点不甘,不用求证,他都能肯定。
如此,最好了,一点也不用担忧他的忠诚。自然,他现在是绝对的继承人,但保不住将来就不会有小的,宫里陈氏谨昭仪肚子里不就揣着一个么,他必须未雨绸缪。
这般想了想,杨珩又恢复了那温稳如玉的模样。他阿娘说过,阿耶年轻时就是这样的性子。
至于孙简和谢徽两人,一个心中忧闷,烦着对云潼那越理越乱的莫名情绪,又懊悔自己多嘴多舌;另外一个作为最知内情的人,心中更是各种不明白,所谓知道的越多,糊涂的越厉害,就是指他了,谢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阳梧与圣上乃是父子,云潼又可能是阳梧亲人,难不成云潼也是圣上的血脉?
谢徽想到此处,浑身一震,连连摇头,不至于吧?等等,云潼姓云,云氏,莫非真如传言云氏曾诞下别人的子嗣,但是个男孩儿,不是传言中的女孩儿?不然,何以姓云?
他以为的是错误的吧?若真如此,阳梧怎么还敢将云潼留在身边,并千般照顾?巧合罢?是云氏娘家亲戚罢?否则,圣上必不能忍受云潼!甚至起了杀心也未可知。但方才圣上的情绪变化,他相信,大伙儿都感受到了。难道圣上已有察觉,但需要一个更恰当的时机来处理这件事?
谢徽心肝都颤起来了,他是圣上的起居郎,这次跟随,一大原因便是这个,可如今,他能真切记录这一切吗?
自担任起居郎始来,从未有一刻,谢徽真切地体会到杨牧的残忍。他对阿梧偏爱有余,疼惜不足,满满的都是算计。
诚然,杨牧不知真相,所谓“不知者不罪”,但于阿梧而言,是多大的伤害?他的父亲,对他,毫无所察,那若有似无的关爱,令身为儿子的阿梧既痛恨又渴望,眼看父亲对另一双儿女的全然纯碎的疼爱,自己却犹如浮萍,该是怎样的心酸!
谢徽微微垂头,尽量不叫自己的情绪外露给他人,这里的任何人都不行!
杨牧一路猛走,沉浸在如麻的心绪里,根本不知,几个年轻的暗地里已经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唯有被杨牧牵着走的宝容公主,不堪劳累,瘪着嘴就要哭了。那大眼已经又红又湿漉,眼泪儿已然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很能感受到杨牧的心情,只能硬撑着,不敢出声。
终于,又前行几十步时,宝容公主一把甩开杨牧的手,“哇”一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