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孙简不在云潼视线内时,她很快便恢复正常了。
所有人都看着她,而阳梧还在按摩她的手。
云潼心里是清楚的,只是这种情况已经很少发生了,所以,她沉默不语。
右手的肿痛,令她不自觉得凝眉。这痛,也有些久违了。
但一下一下的穴道按捏,虽痛却又缓解了痛。
云潼低头,瞧见一双大手,大手的主人轻声道:“我看过一点医书,待会儿给你擦点伤药。”
她点点头,默了一会儿,道:“阳大哥,你一定是阿娘派来照看我的。阿娘知道我找不到亲哥哥,就派了你。”
阳梧手上动作不停,回道:“正好我也有一个走散的弟弟。”
云潼笑了起来:“那我就是大哥的弟弟了。”
她望向杨牧,又道:“正巧,郎君在这儿,请他做见证,云潼与大哥结为异姓兄弟。”
阳梧抬头向杨牧的方向望去,淡笑:“也好,今日且算是你我新生了,哥哥请弟弟吃一碗长寿面如何?”
云潼微愣,笑说:“好呀!云潼只恍惚记得生在六月,生辰过后就有采莲节呢。”
阳梧闻言,心中微痛,他的妹妹,本该是家里的宠儿,如今她连生辰也不敢确定。
面是阳梧亲自下锅煮的。
为表示宣告众人,每人都有,但是店家煮的。
孙姌吃着面,却觉得难以下咽。阳梧是否太过在意他那个朋友了?甚至,他们两个太过亲密?
她没吃几口便停下了。她知道不能怀疑,更不能去猜忌,阳梧待她从来也是真诚的。只是,她心里还是不舒服,好比方才,他好似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他要与人结拜,却一点都没考虑过她的意见。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煮面却没她的份,简直不可原谅!
郑福露慢条斯理地吃面,见着孙姌的模样,便温婉笑道:“孙妹妹莫气了,想来是阳主事一时情急,忽略了。”
孙姌牵牵唇,微微一笑:“我能吃醋,也是阿梧许的。”
郑福露面一僵,又恢复了温婉贤淑的样子,道:“小醋怡情,打醋伤情,孙妹妹莫要犯脾气了。”
孙姌自是听出郑福露的话外音的,不就是暗示她表里不一,看着温柔解意,实质上娇蛮无理。
她抿紧了唇,她是有些小性子,但总还是知分寸的。如今郑福露这么点出来,宛若她多蛮不讲理似的。
她们能这么唇枪舌剑,自是因为杨牧走开了。
客栈门口,杨牧拧着眉。
阳梧在一旁站着,杨牧不说话,他便也不说。既然说了在外头不必顾虑君臣之礼,他是不介意带头这么干的。
杨牧暗叹一口气,竟觉无奈极了。这个阳梧,就好像是在他跟前长大似的,那时还是一个少年,如今却已是个与他一般高的有为郎君了。
“你们要好,无可厚非。但如今瞧着像什么样?孙家女儿看了作何想?”
阳梧目光微闪,他确实考虑不周。他下意识去看了孙姌,只见对方已搁下筷子,神色颇有些不愉。
他的眼帘微垂,与杨牧道:“是阳梧鲁莽。”
云潼的面与其称为面,更确切地说是面疙瘩。她可以用勺子一口一口地舀着吃,不会像使筷子那样吃力。
她吃得很慢,像是要将缺席的十年全部补回来。
他是她的哥哥,亲哥哥!那样短暂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她都是记得的。
阿桐儿,他叫的是这个名,不是阿潼儿。
如果他不是她的亲哥哥,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初识的人那般无微不至?阳梧是个极难亲近的人啊!如今细细想来,才始觉一切早已透露。好比,从一开始琼林宴上的笑和善意、解围,后来借着他才高名大,又帮她上下打点照顾,还能知道她爱甜食的口味……世上何曾有这样的好心和巧合?她不知道哥哥是怎么认出她来的,也不知哥哥为何不挑明,可这所有的所有都无法掩埋哥哥对她的好,一如印象中的,一般无二。哪怕不记得哥哥的容颜,她也始终将哥哥当做她困境里的倚靠,有哥哥在,就不怕。
阳梧,阳是杨啊,而梧是梧桐的梧啊。是她大意了,竟从未往这里想过。可哥哥即便面对云潼,也还是能晓得乃是另一个“桐”。
这加上丫鬟嬷嬷,林林总总十多号人,结果都改吃了面。除了那已经出锅的菜,之前叫的菜皆退了,令客栈掌柜好一番扼腕。幸好,他们又开了房,一人一间,只歇半时辰,可仍有赚头。
待吃饱喝足,那成衣店的老板也叫人送了衣裳过来,一人两套。杨牧令高忠海分派下去,并嘱咐,歇息后全换上。
孙姌并未分到衣裳,在郑福露似笑非笑的注目下,当即气红了眼。
阳梧在做什么?!
这回,她生气了,若是一盏茶功夫还不来解释,她就不要理他了!
可恶、可恶、可恶,真是太可恶了!
茶都半凉了,还不来!
他不至于在云潼那儿吧?
孙姌有些慌起来,她的情敌不是女人,是个男人?
她如是想着,又一边劝慰自个儿,阳梧与云潼是兄弟情,无关风月,一边俏脸已微微泛白。
跟孙姌出来的丫鬟是个实心眼的,在一旁尽心尽责地劝着话,偏偏反而火上浇油,使得孙姌更焦急万分。
孙姌是个容易焦急的人,尤其是有疑虑时,而她一焦急就脑子发热,就像从前说要嫁给阳梧一般。这会儿,她就不管不顾了,开了门就要去找阳梧。
她才转到阳梧门前,便见到阳梧从云潼房里出来。一刹那,孙姌目瞪口呆,脸红了又青了又白了。
“你、你你……”她直结巴。
心中一恼,刚才用膳时的委屈,以及被郑福露讥笑的屈辱,兼之才又各种忧心忡忡,便掉了泪珠子。
孙姌也不说话了,转身就往回走。
阳梧哪知她那千转百回的情感,瞧她这情形,就知不对,也慌了神,赶忙追在后头。
待到孙姌房前,孙姌手一挥就要闭门。阳梧赶紧挤上前去,微微一用力,就从门缝里钻进去了。
孙姌眼泪倒是止住了,只眼眶红得厉害。见拦不住阳梧,还叫他进了她的房门,一时脸又烧了起来。
此情此景,阳梧也是控制不住地脸红起来,他这举动实在不该。然而,他情由心生。他那会儿疏忽了她,也是秉承轻重缓急的理,妹妹很重要,她孙姌只会更重要,不会比不上,妹妹终有一日会有人相伴啊!
“阿姌,莫气!”
孙姌听着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心开始噗通噗通得跳,又急又快。她赶紧退了几步,不料阳梧又跟到她面前,低着头,鼻息全扑在她脸上,使得她五官里尽是阳梧。脸红了又红,像朝阳,像红绸,像煮熟的虾子!
阳梧摸摸她的小巧精致的耳,只觉手感好极了,上瘾般地来回抚摸,嗓音温柔:“阿姌,莫气。阿桐儿是我的亲人,将来也是你的。阿桐儿最护短,你是她阿嫂,她一定比我还护着你。”
孙姌动也不敢动,只觉得心口都在骚动,想让阳梧不要这样碰她,又想让他再碰,甚至更多。
这太羞耻了!
她都听不清阳梧在说什么了,她的心里哪还有气,反而软的像棉花,不,像天上飘过的朵朵白云。
孙姌的手本是抵着阳梧的,不知不觉中,她的十指改为抓着他胸前的衣物。
她心软,腿也软,无声无息中,她整个人靠在阳梧的身上。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身,一手把玩她的芊芊玉手。
时光好似驻足,天地好似消匿,这世间只有他与她。
“阿梧,你不能欺瞒我。”
阳梧更抱紧了她,轻声道:“不会的,你要信我。除了你,不会有任何人。”
“云潼呢?”
他轻笑一声,却忽然沉重起来:“方才我拿伤药给他,云潼的手有旧伤,未能及时医治,恐怕再好不了了。”
十指,除了两大拇指,经脉全断啊!那是怎样的痛,他不知道。他只知那一刻,他恨极了杨牧,他们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