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颇有浩浩荡荡的姿态。虽说已是精简了许多,到底还是跟着七辆马车,八匹马。至于那护驾之人却是没影的。
阳梧也改了骑马。他不远不近地跟在杨牧马车的后头。他边上是谢徽。
而云潼很是坦然地表示,自己不会骑马,喜爱坐在马车里。
因为人多,又都不曾出过远门,所以都是兴致高昂,一路说说笑笑,两个时辰下来,竟只行了五六十公里,待午时,堪堪路过一小镇。
小镇叫做乌乡镇,不大,却因离京都近,很是繁华。可这么一群风度翩翩的年轻郎君骑着一色的红枣高头马,仍然极具引人注目。
等马车在一客栈前停下,几位娘子落地后,路人纷纷驻足侧目。
杨牧自是发现了,转身便对随行在侧的高中官道:“去采买几套寻常衣物,并将马换了,马车若太过显眼一并换了,一个时辰后出发。”
高中官忙应着了。
杨牧将四处察看了一番,正好瞧见阳梧在他身旁,便说:“阳梧,你与高忠海一道去办。”
云潼正从马车上跳下来,往阳梧这边来,可巧听了一耳朵,笑嘻嘻道:“郎君,我与阳大哥一同去,正好杀杀价,可不能叫人坑了!”
杨牧微怔,才认出是自琼林宴后再没见着的云潼,颔首道:“我险些忘了,你才是最熟民间的,且去吧。”
云潼本就一说,不想竟被允了,一时倒懵了。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她的神情懵然,眼睛却像渡了金光,闪亮亮的。
杨牧拿扇子敲他,含笑道:“我听说你就像阳梧小尾巴,阳梧去哪儿,你到哪儿,哪能不真?”
云潼看着杨牧,突然笑起来,浅浅的,一双眼如弯月。
而后,他又像个孩子般一蹦一跳地追着已往前头去的阳梧。
他回头,见杨牧还在看他,便灿然一笑,大喊一声:“保证完成任务!”
阳梧闻言,脚步更慢,亦回头看了一眼,沉声道:“好好走路!”
杨牧原有些怔愣,随即哑然失笑,将心中那莫名的熟悉感丢下,吩咐众人先去坐着。
盛安王朝的男女大防不如前朝严苛,是以,像孙姌这般抛头露面的,实在不足为奇,只是衣着不凡,举手投足间又与常人不太一样,可不就引人注目了。
这一行人,女子除了孙姌,自是还有其他人的,否则便是她求破了头,孙家也是不会允她出远门的。
不过,女子是真不多,数来数去,始终是三人。一个是孙姌,再一个是她的对头郑福露,还有一个却是极尊贵的,盛安王朝唯一的公主殿下。
说起这位公主,现今才10岁,真真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不说是杨牧迄今为止唯一的掌上明珠,且还是中宫皇后嫡出,更是不一样。
她才出生时,杨牧便赐了封号,叫做平宴,取自“歌舞升平,海晏河清”,大名则是宝容,常被唤作“宝容公主”。
宝容公主是个极娇气的小娘子,见客栈的桌椅不仅破损,还沾着油腻,便不肯落座,要令随身嬷嬷去取了桌布坐垫来。
孙姌与郑福露也是大家出身,何曾见过这样粗糙的家具,虽心中不愿,到底不敢造次。何况,几位郎君已经在一旁落座,并说笑起来。
郑福露身为年纪最长的姑娘,又是宝容公主的亲表姐,自是要劝诫几句的。
宝容公主何许人,乃是连圣上也要让几分的。她嘟着小嘴,对还未落座的杨牧道:“阿耶,我不要在这儿用膳。”
杨牧正与掌柜的说些收成收入,听宝容公主这么一喊,便辞了掌柜的,直接落座在她们这桌,问:“宝容想去哪儿用膳?”
宝容公主虽常与杨牧撒娇胡闹,但那都是有界限的。眼下,她见杨牧这般说,便知不能由着性子,只能噘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最后一个位置上。
阳梧与云潼办事极为有效,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已回到了客栈。
阳梧手上拎着一个布包,进来后与云潼向杨牧说了采买的情况,便一起在另一桌空位置上坐下。
与阳梧和云潼一桌的,正是孙简与谢徽。
谢徽用臂弯捅捅阳梧,示意他看大皇子杨瑞。
杨瑞正与另两位世家郎君说笑,察觉到目光,便也看过来,见是阳梧,一愣,故作温雅地一笑,朝着阳梧举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了。
阳梧也不说话,回了一杯。
云潼见着他们的互动,撇撇嘴,轻声说:“阳大哥,离他远些。”
谢徽讶异,看了一眼阳梧,恍惚想起,阳梧说云潼是失散的亲人。他暗暗一凛,莫非云潼真是?
孙简却皮笑肉不笑的:“为何?”
云潼因着早上的事,颇有些无视他。此时,孙简一问,只作没听见,捧着茶,一口一口地吃。
孙简见状,嗤笑:“又不是大家闺秀,故作娴静,可不够好看!”
云潼微顿,捧着茶盏也不吃茶了。他的脸通红,一向口若悬河的人,哑口无言。
他只是改了改狼吞虎咽地坏毛病,难道就过犹不及了?
他觉得委屈!
阳梧倒茶的动作不停,冷眼瞥一眼孙简,淡淡道:“你能认得云潼是云潼够努力,便是你觉得他远远不够格坐在这里,那也不是你能说的。努力变好,值得尊敬!”
孙简双手抱胸,冷笑:“一唱一和,倒是默契的很。既如此,趁着时机正好,便解了与阿姌的婚约,你们一起过好了。”
阳梧握着茶盏的手一紧。
云潼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对方。那眼神,极冰凉,极嗜血,像一只受伤的狼,全身都防备着,只要敌人发出进攻的讯号,便能扑上前去厮杀。
他盯着孙简,眨也不眨。
谢徽浑身一颤,只觉遍体寒意。
阳梧才敛了情绪,就发现云潼不对劲。
只一眼,他就慌了。他记得的,自那一年目睹阿娘的惨状,只要她觉得危险了,便会这样!
她怕孙简拆了他的姻缘!
血脉亲情,竟是这样强大吗?即使不知亲缘,还是能够本能地察觉?
“阿桐儿……”
阳梧唤她,声音极轻,却很温柔。
孙简此刻也是遍体寒意,比谢徽更甚。云潼的模样太过可怕了!
阳梧的呼唤,并未起到多大作用。云潼“蹭”地踢开凳子,整个人站起来。她捏起瓷盏,把玩两下,骤然收紧五指,盯着孙简厉声道:“滚!你滚!”
她的手肿胀得厉害,可她毫无所觉。
阳梧看得触目惊心,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着急。阿桐儿从前没这样严重,只要他在身旁总能很快唤醒她。可现在却不能!这许多年,她一定受了更多的磨难!
顾不得许多,阳梧捂住云潼旧伤发作的手,轻轻呼着气,声音更加温和轻柔:“阿桐儿,别怕,别怕,哥哥在,一直都在,不怕的、不怕的。”
一时,其他人都惊动了。
杨牧率先问怎么回事。
阳梧不答,只轻轻按着云潼手上的穴道。
可云潼只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困惑,却又盯着孙简了,眼神仍旧冰凉嗜血。
谢徽从头看到尾,倒是有些明白了。他赶紧对着孙简道:“孙简,快出去躲一躲,云潼不达目的不罢休。”
孙简也不敢多言,闪身藏在人群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