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十二年五月廿二,勤政的盛安帝王杨牧第一次在早朝时迟了一个时辰,群臣在金銮殿上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他们的圣上才姗姗来迟。极为明显的是,他们的圣上精神欠佳,竟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高中官一句“有事奏本,无事退朝”,引得百官极度恐慌。
想杨牧登基十多年,从未讲过这句话,他们的圣上一向是要将前一日的奏本做个结语的,重大的、不重大的,皆是要兼顾的,只做个轻重缓急的处理方式,并对群臣做一番告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等等。
但今日,他们的圣上不对劲?
难道年已中年的圣上突然就无心政事,好起酒色来了?竟是一刻也离不开宫妃了?
谢二爷官居三品的门下侍中,在朝臣中列队是相当前头的,除了尚书令孙极以及中书令郑国公便是他了。
谢二爷几不可察地拧了眉,圣上的神色不对劲,一殿的男人,只怕都往一个地方想了,可他却不敢,阿润才入宫,便出这样的事儿,往后陈府谢家如何立足朝堂?
谢二爷的儿子,又何尝不是这般盼着,只他官位略低些,便不如他父亲将圣上的面色瞧得明白,倒少了一二分忧心。
再说那郑国公,郑皇后的一母同胞的兄长,昨夜阿润前脚入了宫,后脚他便知道了。
此刻,他亦与群臣一般想法,今早圣上迟了早朝,皇后已着人告知他圣上昨夜宿在青桐殿,如此,心中便愈发肯定。
郑国公当即跪下,赤胆忠心地、朗声说:“请圣上保重龙体!当以国事为重!”
孙极身居高位多年,又深得杨牧的信任,于宫中亦是有几个耳目的。昨日圣上微服陈府谢家之事,以及后头在陈府谢家封了一个容贵人,不说一清二楚,十之八九倒是不差的。
孙极微微思索一番,便出了朝列,朝着御座一拜,道:“圣上龙体有恙,不可不顾,圣上之康健乃是万民之福祉!”
谢二爷心中微凛,知晓容贵人一事这些人精已明了。他跟着孙极的动作,道:“请圣上慎重。”
接着群臣出列附议!
杨牧微微眯眼,只觉脑袋疼得厉害,这些人,该出谋划策时像被缝了嘴似的,该装聋作哑时却异口同声,真是令人厌恶得很。可他却还得虚心接受!
因为他得成为一代明君!
当下,杨牧只觉疲累极了,身心俱疲。他挥挥手:“朕无妨。”
看一眼这些国之栋梁,杨牧又道:“有事奏本,无事退朝。”
此事本是小浪花一朵,偏偏因为杨牧过去表现着实完美,所以惊起了巨浪。
朝臣们才下了朝,不过半日,整个盛安城皆传了编,版本各色各样。而待杨牧听闻此事时,已是几日之后了。他并不急着在意民间的臆想猜测。这让他第一次深刻感受到,禁宫的坐井观天、一叶障目之危,他的消息来源因太多层层刷选,而太过堵塞缓慢。若是有朝一日,宫外有变,有些人再隐瞒,必酿大祸!
这天,云潼搭乘阳梧的马车回官舍,整个人都阴郁郁的。
阳梧只当他在当值时又遇到了责难,便说:“你才当差,上手慢,是常见的,不必太过着急。”
他很想再加一句,别苛待自己。可说不出口,也不能说。他们之间的关系,目前只能止步于此。
云潼撇撇嘴,闷声道:“谁烦那些破事儿了,上头的责难多了,我便无关痛痒了,尽力而为就好了。再说了,我没做好事,受责亦是应当的,好好努力才是真,哪能老是唉声叹气、自怨自艾的!”
阳梧一愣,不料他竟比他想象地还要快的调适情绪,不禁脸上带了笑,说:“那是为了何事?”
云潼抿着嘴不说,后来见阳梧也不问了,便又改了主意,拉着老长老长的脸说:“圣上怎这般好色,宫里都这般多的美人了,怎去了一趟陈府谢家,竟又多了个小老婆!我听闻还是嫁过人的,真是生冷不忌,令人失望极了!”
阳梧轻笑一声,像是了然,又像是嘲讽:“市井之言罢了,何必当真!再者,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态,何况是能够坐拥三宫六院的帝王。往后,这样的话,莫再说了。”
云潼望着他,哼了一声:“你都不明白,他是、他是,明君呀!”
说罢,她垂着脑袋,再不看阳梧一眼。
阳梧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又握成拳。他怎么会不明白呢?阿桐的期待,他曾经也有过。可当盼望一次又一次破灭后,他明白了,那个人不是他能期待的、盼望的。那个人已经离他很远很远,远到他们面对面也认不出来。
这种远,与距离无关,那是岁月时光,那是往事如烟。
他拂开棉帘,望着外边熙攘的街道好一会儿,神色莫测,才转头对云潼说:“你记着,京城乃是非之地,祸从口出的数不胜数。有些人更不要去向往。”
云潼抬眼,低着声,急急说道:“我晓得的,只是心里很不舒坦,我以为、以为圣上是……”
他又抿了嘴,脸上神色甚是不好。
云潼低着头,再不说话。他知晓的,更知晓自己的心态不对。原先他不觉得圣上如何,只是怀着一份好奇之心,想要看一眼他的模样。
是啊,他看到了,早就看到了。圣上是一个可亲的圣上,还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叫他本能地不害怕、产生孺慕之情。可他们见过的面屈指可数,圣上甚至没有单独召见他。但不知不觉中,他的心情变了,却仍不自知。现在,就这么赤裸裸地摊在他面前。原来,他那么在意,那么敬仰他,那么渴望母亲是他的唯一!
这就是与生俱来的骨肉亲情吗?未见时,能无所谓;见过时,会有期望。
若是哥哥,应当更在意、更敬仰、更渴望罢!
哥哥,若是哥哥在便好了,她就可以成为“阿桐儿”了,这样,兴许就能够无视圣上了。
圣上呵……
如果,圣上知道……圣上会不会、会不会……
圣上能如何呢?圣上还是圣上,有他的皇后、有他的太子、有他的公主、有他的江山,更有他的小老婆!
云潼嗤嗤地笑了几声,对着阳梧道:“阳大哥,我是不是很可笑?圣上就是圣上,怎么就能我以为呢?”
阳梧微微扯了唇,拍拍他的肩:“你比我聪明,我花了好些年才明白呢。”
云潼有些不明,看着他时满是疑惑。他们明白的是同一件么?
阳梧却似无所觉,他已取出一册书来,卷着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