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正好,河边的柳树经了春风,枝头也泛了几分绿意,一身书生打扮的萧畅此时正坐在官道边,河滩柳树下的石头上,面前用几块小一些的卵石围了一圈,上边支了一个文人平日烹茶用的红泥小炉,想也知道,一个厨子是不会在这正午时分烹茶赏景的。
小炉上架了只小小的砂锅,里面正“咕嘟~”作响,肉香四溢。
圆眼睛的小僮儿正在河边给自家的驴子饮水,此时闻了肉香,不由得心中大悔,为何非要在下风处受罪,不时斜飞小眼,瞄着自家的先生,只等那一句“来吃~!”
可是萧畅做为厨子,火候不够却是不能让人如愿的。
他起身从自家驴车里翻出了个包裹,里面是用油纸包着的十几只烤面饼,游目四顾,然后指着一块石头道:“八两!把这块石头用水好好冲洗一下,然后拿来。”
小僮“八两”一下子跳起身,抄起手边饮驴的桶子打上水来,就去冲石头去了。心下里嘀咕着,美食好像马上就要到嘴。
果不其然,冲洗完的石头被放到了小泥炉上,砂锅被放到地下。等石头被火烧热后给它翻个身,烤饼被平摊在烧热的石头上面。
此时萧畅从袖口抽出一只小小的匕首,把烤饼从中间剖开,又把卤好的肉切成厚片,用刀尖挑着夹到饼中,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变来了一些香葱随手掰碎,撒入其中。
肉香,饼香,葱香,小僮只愿化身为狼,飞扑而去,可惜不敢。只能瞪着圆圆的眼睛,咽着口水,等着。
萧畅看他这副馋嘴模样,低声笑了笑摇摇头,顺手把夹好的饼递到小僮的手中。
小僮也不客气,把饼举到嘴边大大的咬了一口,又伸出舌头,把不小心糊在嘴角的肉汁卷进嘴里。
狠狠地嚼了起来,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咽下,真是太美味了!
嘴里肉汁四溢,香葱去油腻,烤饼外脆里软,混在一起,妙不可言!
却不知自家主人还在心里暗道可惜,少了一两种鲜蔬,不然夹饼口味更佳!
成人巴掌大小的烤饼,小僮一口气吃了两个半,有些饱了,把手里余下的半个慢慢送到嘴里,心里却又想起来困惑了他很久的问题,歪歪头看着主人,主人依旧慢慢的在翻着烤饼。于是再也忍不住问道:“先生,为何昨晚那馒头不叫来店家让他退掉?”
萧畅翻着烤饼瞥了一眼小僮:“终于问出来了?看你忍得很辛苦的样子。”
小僮八两嘿嘿一笑,萧畅道:“你手里的饼,是今天天还没亮,客栈的灶头师傅给烙的,肉是我昨夜用客栈的灶头卤上的,那烧火的伙计帮我看了半夜的火。
灶上的活计此时看起来尚且还忍得,但也不很轻松,你想想冬天夏天呢?”冬天冷水洗菜,夏天守着灶火,都够受的。
八两点点头,萧畅继续道:“我若当时叫来店家退了馒头,也许会断送了灶头师傅和烧火伙计养家糊口的活计。
而且当时只有我们和旁桌叫了馒头,我看见虱子的时候,那桌早把馒头吃光了,难不成还要人家吐出来?我昨晚去借灶,把馒头给灶头师傅看了,他知道此事,以后多加注意也就是了。”
说道这里萧畅说到这里坏坏的一笑,什么儒雅,什么熨贴,统统不见,就像一只要教坏小孩子的狐狸:“教你一个乖...”
八两狠狠地点头瞪了圆眼等着下文。
“轻易别去招惹厨子。”萧畅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轻轻一笑。
小僮心下奇怪:“为何?”
萧畅摇了摇头,不可说。
八两心下大奇,正欲追问,官道边上却有人声传来:“好香!好香的肉!”
却是熟人来了。
两匹骏马拉车,车上的大汉此时也在转着头四下寻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来的肉香
须发皆白的老者早已忍不得了,拍着大汉的肩膀唤道:“停车!停车!”
未等马车停稳,老者便跳了下来,顺着肉香寻来,萧畅刚把手里的烤饼热好,正在剖饼夹肉。
老者也未打招呼,眼里看着饼,身子顺便就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萧畅抿嘴一笑,把夹好肉的饼上撒了葱花递了过去。
老者抬起头来冲着萧畅讨好的笑,萧畅又把手里的饼往前递了递。老者这才把饼接了过来,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风卷残云。
老者也似不好意思,冲着在远处守在马车上的大汉叫道:“阿虎,阿虎,这饼子沾着肉汤香得很!”肉已经没了…
大汉闻言皱眉。
萧畅叫道:“阿虎壮士,用这饼夹着我做的肉松也别有一番风味。”说着,便叫小僮八两把那只小小的陶罐也取了出来。
把手里的饼剖开,萧畅往饼里撒了些金黄色的粉未,又撒了点葱花,让八两给大汉送了过去。
大汉拿在手里上下打量,心里寻思,总比啃干粮要好些。
于是道了声谢,把饼轻轻咬下一小口,嚼了几下。
然后,第二口就把剩下的饼子全塞进嘴里去了。
小僮看了看手里捧着的小罐子,又看了看大汉,心里有点疼。
这一餐午饭吃得真好似冲锋厮杀一般,大汉双手齐下,余下的几张烤饼不一时已经无踪,好在大汉也把自家干粮拿了出来,却是几张烙饼,萧畅顺手接了过去继续烤热。
老者早已饱了,正拿着水囊喝水,然后慢慢蹭到小僮身边,与小僮悄声商量:“僮儿,你那个肉松,卖与老朽可好?”
小僮此时眉毛鼻子嘴巴全都皱在一起,苦声道:“老爷子,没有了...先生很懒的,上次说做来试试,只做了这些。
先生尝了一口把余下的都给我了,我...本想慢慢吃掉的。不知道何时先生才会再做...”
老者一听来了兴致:“哦?你家先生做菜很少重复?”
小僮舔了舔唇回忆着:“是啊,先生做什么都好吃,可是我每次求他再做一次,他都说下次的食物会更美味...我就...”被诱惑的忘了继续求。
老者连忙催促:“来,来,来,好僮儿,左右你我无事,说说你家先生都做过什么?”吃不到饱饱耳福聊以**。
小僮眯起圆溜溜的眼晴,咽了下口水:“这次的饼夹肉就不说了,上次我们在路上遇到有卖生驴肉的,先生一时兴起,做了蒸饺。
是驴肉和白萝卜制的馅子,先生还说驴肉怕柴,往里加了五花肉,也不知先生怎么弄的,咬上一口,汁水往外喷,肉丸又弹又香,白萝卜清清甜甜的,里面还有什么不记得了...
哦!还做过甜咸酥饼,皮酥馅沙,又好吃,又解饱!可是先生后来也不做了...再有什么真不记得了...”
老者不胜向往,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能不记得了?这,这,真是暴殄天物!”
小僮歪着头看向无比痛心疾首的老者,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激动:“我们当时借住在一个农家,那一家四五个小子,都蹲在锅边闻味,还流口水...先生行动不开,让我把他们引走来着...后来...”光顾着抢食了。
“对了!上次吃蒸饺的时候,先生还说蒸饺的馅子有几百种,有兴致会慢慢做给我吃!”小僮眼睛亮亮的,想起了关键。
老者本来就在心里大叫着可惜,这样的美食却只能吃得一餐,此时又听小僮如此说,不由拈须不语,只把一双半点也不混浊的老眼转了又转。
又待要说些什么,却听到萧畅远远的在河边招唤小僮,要他洗涮锅具,小僮脆生生一声回应,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飞也似的去找主人了,这边老者招着手也唤来大汉阿虎。
大汉慢吞吞地走来,边走还边抚着肚子,也不知是饱了,还是没饱。
待到大汉走近了坐下,老者轻声道:“都打听清楚了?”
大汉不动声色:“阿狗哥说他是从江南游学回家,家在离津城不远的沧县,薄有些家产,只此一子。祖上以前是做铃医的。”
“去核实了?”老者问。
大汉慢慢点头道:“这一路我与苍叔您在明,阿狗哥他们在暗,哪敢有丝毫马虎?昨晚他们就去打听了,确有此人,确有此事。”
老者轻舒一口气道:“我整日提心吊胆,就怕出事,不得不处处小心在意。”又问:“那人的药效过了吧?”
“刚刚醒了,我喂了一点粥水,他...他还是吃不下...”,阿虎这时不再像只老虎,而像病猫,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头也不抬,沮丧地说。
老者闻言又思索了一下开口道:“也许是天不绝你主人之命,这位萧先生据说厨艺上很有些手段,昨夜里我喝了他煲的甜汤,你刚也尝了他的手艺,若有这样一位在你主人身边侍候粥食汤水,当可让你主人的身子保养得好些。”何况我老人家也能多沾沾光呗...
大汉猛抬起头看向老者道:“苍叔觉得这人主子真用得着?!”
老者点点头道:“是啊,平日里都是阿狗上下打点,你主子那肠胃现在只能吃些米汤,一路上他食之甚少,若是有些开胃粥饭,许能多吃些。”
话音未落,大汉已跳起身冲向河边...
老者见大汉阿虎径直扑向萧畅,萧畅正帮着僮儿八两驾起自家的驴车,大汉冲上去两三下就帮两人把驴车套好,萧畅冲着大汉微笑着像是感谢。
大汉摆了摆手说了些什么,萧畅脸上微露出吃惊的表情,随即摇了摇头。
大汉单膝脆倒双手抱拳,诚恳的说了些什么,萧畅双手扶起大汉又摇了摇头轻声地说了些什么。
然后!
大汉顺势站直身体,抿起嘴唇,挑起浓眉,长臂轻轻一挥。
老者大惊之下也站起身来,还是晚了。
萧畅已经应声倒地,却是被大汉一个掌刀砍在后颈。
小僮八两见此情景张大嘴巴就要大叫,大汉向前一步,手臂向小僮的颈边轻轻一触。
得了,又倒一个。
老者怕出人命,早已三步并做两步冲到跟前,蹲下身伸出两指轻拭两人鼻下,还有呼吸。
不由得长出一口大气,白了大汉一眼道:“你这是做什么?不能好好跟人家说道?人家不乐意也就罢了,怎么又把他弄晕?这却是如何是好?”
大汉眯了环眼道:“只要对主子有用,他乐意也要乐意,不乐意也要乐意,好言好语不行,莫怪虎爷动手!”
老者无可奈何只得让大汉把两人抱上人家自己的驴车,阿虎先把萧畅抱了起来,掂了掂,心里嘀咕:‘一个男人,也就比只鸡重那么一丁点儿。’
就这样,阿虎赶着驴车,老汉赶着马车,一路走远...
远远地,已经看见城门,老者把马车停到路边,走向驴车,萧畅听到动静慢慢从昏迷中醒过来,却不动声色的躺着。
阿虎似是知道一般,在车辕上半转过头漫声道:“小书生,拿出你的手艺,好好的侍候我家主人,过些时候就放了你,如若不然...”
老者上前来打圆场道:“还不快去探探路?在这里吓唬人家做什么?”
阿虎不以为然道:“他一个厨子,除了切切菜和和面,能干什么?让他侍候主人是看得起他,偏还推托。”
老者怒喝道:“快去!”
阿虎一看老者发怒,也不多言,跳下驴车,径直向城门方向走去。
见阿虎远去,老者自己跳上了萧畅的驴车坐在车辕上,而那辆马车上,早已又坐了一个车夫打扮的大汉,两辆车缓缓行驶着...
萧畅不动弹,也不言语,老者等了半天,发现这个小书生即没哭闹,也没动静,思索了半天的安抚话并没用上。
又等了良久,老者下定决心,转过身去,却发现小书生已经躺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