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板球手”客栈坐落在小城山脚下电车轨道起点的地方。酒吧间的伙计把他那红红的胖胳膊靠在柜台上,同一个贫血的马车夫讨论着马经,而一个蓄着黑胡子的人,身穿一身灰色的衣服,吃着乳酪饼干,喝着伯坦啤酒,正用一口美国腔,同一个已经下班的警察在那里聊天。
“外面在嚷些什么?”贫血的马车夫突然扯到题外,从客栈下半截窗户那又黄又脏的窗帘上面向山上张望。外面有人跑了过去。“也许哪儿失火了。”伙计说。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突然客栈门被猛地推开,马维尔冲了进来。他哭泣着,头发乱蓬蓬的,帽子不见了,外套领子也被撕开了。他痉挛地转过身子要去关门,可是门上有一条带子,只能半掩半开。
“来了!”马维尔颤抖地尖叫着,“他来了!隐身人来了,救救我,快救救我!他在追我。”
“把门都关上,”警察说,“谁来了,吵什么?”他走到门口,解开带子,砰地关上了门。那个美国人把另一扇门也关上了。
“让我到里边去,”马维尔一面说,一面摇摇晃晃地哭着,手里还抓着那几个本子。“让我到里边去,把我锁起来,哪儿都行,我告诉你,他在追我,我是从他那儿逃跑出来的。他说他要杀我,他会的。”
“你是安全的,”黑胡子说,“门关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让我到里边去吧,”马维尔恳求道,他的话音未落,那扇关着的门被撞得震动起来,吓得他又高声尖叫起来。接着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外面还有人在喊叫。“喂,”警察喊道,“是谁啊?”马维尔先生把墙上的嵌板看成了门,就向嵌板疯狂地钻过去。“他会杀我的——他有一把刀子还是什么的,看在上帝面上!”
“这儿,”那伙计说,“到这儿来。”他把柜台板掀了起来。
外边又在叫开门的时候,马维尔先生已经冲到柜台后面。“别开门,”他尖叫道,“求求你别开门,我该躲到哪儿去呢?”
“那么,这就是隐身人了?”黑胡子问道,他把一只手放到身后,“我想现在大概是见见他的时候了。”
突然,外面有人把客栈的窗子打碎了。街上有一声尖叫和来回奔跑的声音。警察站在长椅上,伸着脖子张望,看看门外到底是什么人。他跨下椅子的时候,还在抬着眉头。“就是那个。”他说。
马维尔先生现在已被锁在饮酒厅里了。那伙计站在那扇门前,注视着被打碎的窗户,然后绕到另外两个人那儿去。
突然一切都静下来了,“我要是带着警棍就好了。”警察说着,犹豫不决地走向门口。“我们把门一打开,他就进来了,什么东西也不能阻挡他了。”
“你别忙着去开门。”贫血的马车夫着急地说。
“把门闩拉开,”黑胡子说,“如果他进来……”他晃了晃手上的左轮手枪。
“那不行,”警察说,“那会犯谋杀罪。”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黑胡子说,“我只打他的腿。把门闩拉开。”
“别在我背后开枪。”伙计说,一面在窗帘上面探头张望。
“好吧。”黑胡子说。他准备好左轮手枪,便弯下腰来,自己动手拉开门闩。伙计、马车夫和警察都转过身来。
“进来。”黑胡子用一种低沉的声调说,同时向后退了几步,面朝着那已拉开门闩的门,手枪拿在身后。没有人进来,门还是关着不动。五分钟以后,当另一个马车夫把脑袋伸进门来的时候,他们还在那里等着哩。这时,一张焦急不安的脸凝视着饮酒厅的外面,说着有关的消息。“所有的房门都关了吗?”马维尔问道,“他正在转着圈子,偷偷地来回寻找呢。他像魔鬼一样狡猾。”
“老天爷!”壮实的伙计说,“还有门呢!去看看那几扇门吧!
我说……”他看看四周,可是没有人帮助他。饮酒厅的门砰地关上了。他们听见锁门的声音。还有庭院的门,还有便门。那庭院的门……
他冲出酒吧间。
不到一分钟,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切肉刀。“庭院的门是开着的,”他说,他那肥胖的下嘴唇耷拉下来。“他现在可能已经在这所房子里面了!”原先的那个马车夫说。
“他不在厨房,”伙计说,“那儿有两个女人,我用这把小切肉刀把厨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捅过了。她们也认为他没有进来过,她们已经留神了……”
“你把庭院的门关上没有?”原先的那个马车夫问道。
“我太忙了。”伙计说。
黑胡子把枪收回原处。正在这时,柜台板突然搭了下来,咔嗒一声插上了插销。只听得饮酒厅的门扣砰的一声巨响,那扇门就猛然冲开了。他们听到马维尔像一只被擒的小野兔一样地尖叫,于是他们马上爬过柜台去救他。黑胡子开了一枪,饮酒厅墙上的穿衣镜噼啪地开了花,裂成碎片,哗啦地掉在地上。
那伙计进屋的时候,看见马维尔古怪地扭着身子,在那扇通往庭院的厨房的门那儿拼命地挣扎着。那伙计还在犹豫的时候,门已经被撞开,而马维尔也被拖到厨房去了。听到一声尖叫,盘子也稀里哗啦地响了起来。头朝下的马维尔被强行拖着直往后退,一直拖到厨房门口,门闩已经拉开了。
此时,原想赶到伙计前面去的警察也冲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个马车夫。警察抓住那只拖着马维尔领子的看不见的手腕,可是他脸上挨了一拳,不禁踉跄后退。门开了,马维尔疯狂地挣扎着想在门后站住脚。
这时,马车夫抓住了什么东西。“我抓住他了。”马车夫说。伙计通红的双手也抓住了那看不见的东西。“他在这儿呢!”伙计说。
被松开的马维尔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人们在门边厮打起来。
马维尔想爬到他们脚后面去。当警察踩隐身人脚的时候,他刺耳地喊了一声——这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于是,隐身人又拼命大叫,他的拳头像鞭子一样在空中挥舞。马车夫突然大叫了一声,蜷曲起身子,往隔板下踢去。从厨房通往饮酒厅的门猛然关上了,这就掩护了逃命的马维尔先生。这时厨房里的人发现他们正同空气厮打。
“他跑到哪儿去了?”黑胡子叫道,“出去了?”
“这边来。”警察说着,走进庭院,停下来。
一片瓦从他脑袋旁边呼的一声飞了过去,把厨房桌上的一个陶罐砸烂了。
“我要给他一点儿厉害瞧瞧。”黑胡子叫道。突然一支钢枪管在警察的肩膀上面闪烁着。于是五颗子弹,一颗接一颗地向着瓦片飞来的方向,射进傍晚的昏暗中去。黑胡子在开枪时,把手横着画了一个弧形,因而他的枪弹就像车轮的辐条一样,发射到窄小的庭院中去了。
随后一阵寂静。“五颗子弹,”黑胡子说,“太精彩了,百发百中。谁去把灯拿来。来吧,用手摸摸,寻找他的尸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