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冷于冰只料理老师后事,他原本只是一个清闲富户,在家享乐,如今刚和老师在一起二十来天,老师就离世而去,于冰觉得很不是滋味,想当初自己随老师读书写字六七年,感情颇深,老师这一走,于冰难免过于伤感。而且夜夜难眠,不由得胡思乱想。“自己的一个解元被人换了,一个宰相夏大人被斩首,又听说一个兵部大员杨继盛也正了法,这些虽然是严嵩搞鬼,但也是他们二人命该如此。将来我要是能老死在家,倒是一个好结局。”转念又想:“人死了以后不论高低贵贱倒也公平,只是有些人积德,下世还是做人,次一点的就托生牛马,不过也算一条性命,但是若魂消魄散没有转世一说,最随着天地化为乌有,岂不是辜负此生,辜负此身?”又想到:“王献述这才四十六七,突然得病就没了,他妻儿老小别说见面,就连最后的身后事都没有安排。中会做官一场,岂不是就是一场梦?就算做到王公将相,最后还不是黄土一堆,富贵百年也只是南柯一梦啊。”
于冰整日胡思乱想,魔怔了一样,渐渐的吃的越来越少,身子也越来越虚。又过了几天,于冰开始不耐烦起来,觉得王献述家人来得也忒慢了些,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随后,喊来陆永忠,着他去找辆车,安排回家。查看自己身上还有一百多两银子,就将一百两银子给了王献述家人作为自己的祭品,说等王献述家人来了自己再回来。王献述家人见冷于冰去意已决,只能放行。
一路上于冰连个笑脸都没。也不下车,吃住在车里,随从们不敢打扰,进这么疾行了一路。于冰回家后把王献述得病后只挨了七八天就死了的事跟家里人说了,家人也是一惊。陆芳道:“王先生也没了?哎,这可真是命啊,但王先生好歹还挨了七八天,不像潘大爷,前天还在大堂审案,今天却已经死了三天了。人这一生,真是吉凶难料。”
于冰一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忙问:“潘太爷?那个潘太爷?”
陆芳颤颤巍巍的说:“就是本县知县,和老爷交好的潘太爷。”
于冰一惊:“怎么会有种事?得了什么病?”
陆芳说:“听人说,只因为那天潘太爷审案,一直审到了掌灯后,退了堂去出恭,往地上一蹲人就死了。有的说是痨病,也有的说是气脱(中医名词)。可惜了一个少年县令,这老天没给他多留些寿命啊。”
于冰听了这话呆愣半晌,随后命人随自己去吊祭。在潘九的灵位前,于冰大哭了一场,回来后派柳国斌等人拿五百两银子,去给潘太太和公子做丧葬之用。
但是自从于冰从潘知县家里吊祭回来后,于冰经常捧着肚子在自家院里来回窜,众人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这下家人紧张起来,生怕他在出什么事。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安排人日夜在边上候着,但于冰也跟没看见似的,
每天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每天不是自己发呆就是自言自语。瑶娘看了很是心疼,天天搂着小状元一个劲的抹泪,陆永忠说于冰这是思念王献述所致,柳国斌却说是思念潘太爷,众人去劝说,于冰都是不闻不问。
几天后,王家后人给于冰寄来了一封信,柳国斌拿着信给于冰看了后,于冰又是大哭一场。但是哭过之后于冰却跟正常人似的写了回书,写了一盘哀悼王献述的祭文,又安排柳国斌去买了匹蓝缎子,雇人做了副挽联,还跟陆芳说准备二百两银子做祭礼,最后安排冷明替自己进京。冷于冰的这些举动着实让家人安心不少,大家都以为于冰他从悲伤中恢复了,但没想到的是,于冰把冷明安排走了之后自己在家来回窜的更急了,而且不停的搓着肚子,好似一会不搓就难受一样,冷家众人都是一阵难过,看来他们老爷还是没有好。就这羊众人提心吊胆的过了几天。
一天中午,冷于冰猛然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哈哈大笑:“我明白了!”
瑶娘听见于冰大笑,进屋见于冰满脸神采,恢复了往昔,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问道:“相公想通了?”于冰说:“不但想通,而且是大彻大悟!”瑶娘有些不懂:“相公想的什么,可与瑶娘说说?”于冰哈哈笑道:“随我去院中。”瑶娘更是纳闷,不知相公要与自己说什么,但见到于冰已经走出房门,瑶娘也是紧走几步跟上。
院中的仆从见于冰脸色正常,纷纷过来见礼,于冰吩咐几个手下:“去将陆伯,卜太爷还有家族主事之人都请来,就说我有话要交代大家。”吓人领命而去。于冰就站在院中等着,冷家下人都听说老爷要讲话,纷纷向着院子靠拢,渐渐院子就围拢一圈人。一直过了半个时辰,于冰见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也不拖延,几步走到卜复试夫妻面前,面色凝重,说道:“岳父岳母在上请受于冰一拜。”卜复试夫妇不知何故,见于冰要拜赶忙去拦,却也是没拦住,于冰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于冰起身又来到陆芳面前,看着陆芳道:“我从九岁父母去世,加入没有陆伯你,别说冷家几页,就是我自己也不一定能活下来。陆伯也受于冰一拜。”说完一跪而下。陆芳连忙去扶,连连叹息,老人总感觉于冰这像是在交代后事。
于冰拜完陆芳起身,喊来状元儿,对着卜复试、陆芳说:“我忙碌了这半辈子,只有这一个孩子,现在家里基业,还有一些,总归是不愁吃喝,只希望二老能替我多加调教,抚养他长大成人。”于冰说完有看向卜复试:“令爱我就不用托付了,总之以后,陆伯年老,这家里一切还要考岳父代为照料。”
于冰转身看着瑶娘,对着瑶娘一拱手:“我也你做了十八年夫妻,如今我们的孩子已经十四岁了,如今你恐怕也不愿改嫁,这样倒是也好,日后安心在家照顾元儿,就是你大节大义。我还有一句话嘱咐你:将来陆伯百年之后,柳国斌可以托付家事,让陆永忠继陆伯的位子,帮着料理。”
一家人听冷于冰这么说,都是一阵难过,本以为于冰病好了,谁料想却比前些时候好严重,都说起胡话了。瑶娘也怒声道:“你好好的说的是哪里的胡话?到底怎么了?”于冰没搭茬,接着又看了看人群里,把王范、冷连、大章儿几人喊出来吩咐道:“你们几个都是从老太爷到我又到小少爷,是在冷家做了三世的家人。老爷我也不能快带了你们,我会给你们都找个对象,以后生儿育女。但是你们都要好好用心护持少爷,不能心思不正,凡事应以路总管为榜样。至于你们的家眷,虽说以后是主母管辖,但你们自己也要多加管教。”
陆芳在边上实在听不下去,插口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人平白说这话可是太不吉利了!”于冰听了这话倒是没什么,旁人恍然大悟,这可不就是在交代后事么?
于冰美观旁人怎么想,看着状元儿,还没说话眼泪却留了出来,但还是开口道:“孩子,你将来长大了,不可胡作非为;结交朋友,要多听从你母亲、外公的建议,也要听老家人的规劝。为父今日给你起个官名,叫做冷逢春。”
于冰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的冷家众人,轻声说道:“我从京城起身时,就常常在想,人活一世都是为了什么?追逐名利么,乏味至极。你们看我整天昏昏沉沉,觉得我在思念王大人,伤悼潘太爷,却都不是。潘太爷是我好朋友,但也只是好朋友而已;而王大人是我授业恩师,恩师去世,我这弟子该哭的哭了,该进的礼也都尽到了。这二人与我虽然亲近,但却仍然只是外人,我伤心是有,但也只是一时而已。我这段时间整天一人独坐沉吟,就是在明悟了‘死’这个字,让我有了离家修道之心。每天在院里走来走去,是在心里合计家里的日后安排。本来打算在元儿十八九岁娶了媳妇儿再走,但是见到潘太爷突然暴毙,又觉得人要是命里注定,不管你是多年轻力壮也难逃一劫。
现在的我已经是四大皆空,看眼前的妻子孩子,也只是镜花水月;就是家里的金银田产也不过是浮光掠影。百年之后都是一场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于冰说完转身向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