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寅闷声应了一句,“咯咯”一声娇笑,半臂莹白如玉的雪肤从幔帐中伸了出来,粉意盈然宝石似的指甲镶于五指顶端,那白滑细嫩宛若天成:“你过来。”陆西寅闻言木然地握住了她的手,随即轻纱飘动,陆南雪洛橘色的曲裾随意披着,容貌虽不若冼宝黎般倾国倾城,但浑身上下,精致得连一根发丝都完美无瑕,她唇色火红,与红叶林一般无二,微笑得魅惑已极:“你中的蛊可都好了?”
陆西寅扶着她坐起,语调轻松道:“早就好了。”陆南雪黑瀑似的头发没有梳理,全数垂下如黑缎铺于枕席,她笑道:“好了便好,大哥也真是的,对亲弟弟都下得了手。”陆西寅道:“大哥一向对我严厉,我早就习惯了。”
陆南雪一笑,语气不经意般道:“你又是闯了什么祸事,叫大哥连蛊毒都用上了?”陆西寅心中一凛,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道:“二姐你素知我的事情多了去,无非是在妓所里多宿了几夜,又教训了几个看不顺眼的嫖客罢了。”陆南雪秋水似的眼眸微闪,话锋一转:“是么……你怎么还是这性子?我前阵子才听说,你好似同一个女子要好,所以退了迟家的婚约。”
陆西寅毫无停顿,立即忍俊不禁地道:“二姐,同我要好的女子可不要太多,何况这婚,也是迟家要退的,你可别赖到我头上来。”陆南雪花朵般的唇瓣微微一勾,身子斜靠着支起了颐:“原来是传言么,你如今跟我真是疏远,若非你蛊毒发作,我连你何时被大哥下了蛊都不晓得,这玩意儿可大可小,我下回碰到大哥要跟他说说,在自家人身上用这种危险的东西可不好。”
陆西寅点了点头,低头将神色掩住,他因为恢复记忆,第二日往金陵的路上就蛊毒发作,昏迷不醒,吓得云瑞符瑞哭爹喊娘,十万火急地赶回金陵,陆东洵却不在。这事便闹腾得人尽皆知,最后才由陆东洵的母亲给解了毒。
调养了十来天,陆西寅刚刚能下地,便立即赶回湖州,秦知香所住客栈却已人去楼空,搜寻了许久,只将小猪小嘟找了回来,而凤鸣栈三馆也被付之一炬,四处没有线索,他心中担忧至极,却不知该去哪里找人,而此事,又是否与凤家有关系?
他正自神游,陆南雪的话语将他的思绪拉回:“话说回来,大哥这又是去哪儿了,他可是斩影使之首,三日后的武林大会选拔新的斩影使,他不来过个目、把个关,怎么能行?”她摇摇头,言语之间颇为委屈,“大家都是一家人,弄得如此生分,他跟我不亲近,连带其他个斩影使也跟我这掌门不亲近了,就只宝黎我还时常见到,其余的人,就连你,都得三催四请才来,我这掌门可做得太失败了。”
陆西寅明白她的意思,回复嬉皮笑脸的模样道:“二姐,你知道我了,讨厌正经事,最怕麻烦,我这斩影使,还不是裙带关系随便挂个名的,你找我来,赌钱唱曲是可以的,若要说什么正事,可就找错人了。”陆南雪仍是委屈的语调:“你看看,又敷衍我,”美眸里闪现泪光,“大哥碰见外人的事情,都跑得比我的事快。”
陆西寅抿了抿唇,想来她眼线遍布,什么能瞒得过她?却不接话,只静看她怎么把戏唱下去,陆南雪作势轻拭了一下泪水道:“连我都听说了,楚师姐好似现身江西一带,与谁结了梁子还是如何,这么巧你大哥就不见了,你说他是不是去江西了?”
陆西寅背脊透汗,他明明在绍兴见过楚晶鸢,怎么这么快就去了江西,若说这是陆南雪放出的假消息都有可能,他出口时声音已经有些艰涩:“……我真的不知道,我回金陵时,大哥已经走了。”
陆南雪娇弱地叹口气道:“楚师姐也是个可怜人,原先与她有婚约的……然后就被赶出了师门……她若喜欢的是大哥就好了。”陆西寅调整了一下,呵呵笑道:“二姐你想多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楚师姐都已经……大哥怎么可能还为她奔走。”他一时失言,被陆南雪听出破绽来,问道:“哦?楚师姐都已经如何了?……莫非,”她眸中如有利刃闪动,“你见过她?”
陆西寅暗自抽气,却不动声色笑道:“我怎会见过楚师姐?我只是说,她都拒绝大哥另择他人了,二姐你相信我,我是男人所以明白男人的想法。”陆南雪盯着他瞧了半响,方道:“嗯……大约如此吧……”她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知道,如今这江湖上,姓‘秦’是个禁忌,虽说楚师姐尚未成婚,但也算半个‘秦’家的人,可是不大受欢迎的……”
陆西寅听出她话中警告之意,牵强地笑道:“是……”陆南雪有些俏皮地道:“当然这世上姓秦的人可多了,万一正好同姓,也没有办法,不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事呢?”陆西寅镇定了一下方转了话头道:“既然姓秦很不好,那二姐觉得姓凤如何?”陆南雪一顿,笑得灿烂道:“当然是好,这世上还有比生在凤家更轻松惬意的吗,坐拥万贯家财,遇事还能叫咱们剑派给他们出头,我可羡慕他们呢!”
她眼波一转道:“小虎你这孩子这么不定性,还须给你说门亲事才行,我瞧凤家的六丫头不错……”陆西寅笑嘻嘻道:“我名声那么臭,哪有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我?”陆南雪纤指轻弹,她身侧一支玫瑰色蜡烛中的灯花便飞了出去,带着星星火光,她的手法能够火中取物,快得难以置信,那柔嫩的手掌回转重又支住下巴道:“这有什么难,跟凤四说一声便是了。”
陆西寅皱了皱眉头,陆南雪见状笑道:“你过去同凤四关系不是挺好,我瞧你自己去说更好。”陆西寅笑容有些冷淡道:“此事还是先缓一缓吧。”陆南雪本意就在试探,闻言也不勉强:“哎呀,这女人年纪大了,就爱做媒,小虎,你可别见怪,二姐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陆南雪执了陆西寅的手慢慢往那铁梨木的雕花长桌边走,她翻开一捆卷宗道:“你瞧瞧,这便是我精细挑选的十一个候选门派,你猜哪个门派里的人会成为咱们新的斩影使呢?”陆西寅目光下滑便看到了“龙吟剑派”几个字,上面悉数写着掌门与各门人的姓名,秦知香自然在列,他目不斜视道:“南拳与北拳的分支,应当希望最大。”
“嗯……”陆南雪似乎也十分同意,说道:“十一个里,南拳与北拳分支便占了六个,这其中吧,我觉着这个‘小灵拳派’不容小觑,他们门派一度消弭,近年却忽地活跃起来,做了好几件大事,能够中兴,掌门人必有些本事,人数虽少,却十分厉害,——另外还有一些边陲小派,为武林同道所不识,就好比这‘龙吟剑派’便远在西域……哦对了,小虎,你几年前去过骊戎,应该知道这个门派吧?”
陆西寅只得随意评价两句:“确实接触过,但是武功实在平庸至极,我估摸着他们不是其余门派的对手。”陆南雪撅了撅红唇,好似有些意兴阑珊道:“……好吧,就看三日后瞧他们各自的表现了。”
红绡帐暖,日落之后,室内便点上上百蜡烛,映着陆南雪裸露的雪背光晕莹然,几个侍女在旁给她打扇,她悠然趴卧,身后一个美貌女子就着精油为她按摩,她发出舒坦的叹息,喃喃道:“还是宝黎的手势最好不过。”冼宝黎穿着窄袖纯白长裙,面上神情一贯的欺霜压雪,陆南雪淡笑道:“我适才把小虎叫来问了半天,那孩子口风可真紧,被大哥教得只会向着他。”
她支起身子,全身光裸,立即有人拿了中衣给她披上,她拉了冼宝黎的手坐在床沿,她动作轻柔,语调却甚为冰冷:“秦易蓝死前最后见过的人,便是那姓秦的小丫头对吗?”冼宝黎点头道:“我记得确实如此。”陆南雪面上闪现杀机:“可她人却不跟龙吟剑派在一处,究竟跑去哪里了……”
冼宝黎思索道:“先前中州六大派被灭,会不会有干系?”陆南雪冷笑道:“那些人啊,我看是被凤四干掉了。”冼宝黎听到“凤四”二字脸色一变,恨意昭然:“被他们发觉了?”陆南雪回复娇柔的神情,微笑着轻抚她的脸,吐气如兰道:“别担心,凤家迟早跟秦氏一个下场,到时候,便让你手刃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