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这余红峰头一回拿到这么多钱,虽说尚自遗憾没有多敲诈一点,但也足够快活一阵子了,乐颠颠地跟着那朋友往城里走,他二人并五六个地痞流氓,经常光顾这金陵城最西北的热闹小区寻乐子,一是来去方便,二来,价钱到底比金陵城中心便宜些。
刚进得城,余红峰就急不可耐地拔腿往那“添香楼”跑,他那朋友快步跟上道:“等兄弟我给你说几句好话,保证卓燕姑娘今天一定见你。”这金陵城的妓所,也不知是谁定的规矩,妓客非但要出得起钱,还须得姑娘首肯,方能成其好事,余红峰垂涎卓燕已久,只是苦于无门而入,看来今日万事俱备,肯定能一亲芳泽。
时间刚刚下午,妓所的门都还关着,余红峰就上去拍门,半响才有一个看门的小厮开了门,一看又是余红峰,没什么好脸色道:“姑娘们还睡着呢,晚点再来!”话未说完,却听见楼上隐隐约约飘下琴声,余红峰侧过身子就往里面挤:“叶大哥,姑娘们练琴呢,我就进去说几句话。”
那小厮翻白眼道:“去去去,有什么话可说的,姑娘都不认识你,赶紧走。”余红峰那朋友走进来道:“我这小弟今天带钱了。”那小厮一愣,见这人是常来的,口气好了些道:“有钱也要等晚上开门。”
那朋友示意余红峰塞了一把钱给小厮,便立即被放行了,余红峰不禁钦佩:“还是大哥有办法。”踏进楼来,二人早知卓燕的闺房何在,一径而去。妓所夜间开得很晚,是以下午许多人都还在休息,楼里冷冷清清的,眼看就要到达卓燕闺房,不意一人怒吼一声:“你们是谁?!”
定睛一看却是妓所的老鸨朱大娘,余红峰那朋友与她相熟,立即迎上道:“朱大娘,我这小弟急着想见卓燕姑娘一面,钱不是问题,什么都好商量,你可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朱大娘白他一眼,打量余红峰,这人倒是见过,之前都穷酸地跟着几个地痞一起过来,从来没见他掏过钱,今天居然带钱来了?她眼珠子提溜地转,脑子里算盘已经噼啪响,立即换上笑脸道:“这位公子,来了就是贵客,不如先去偏厅喝口茶,卓燕姑娘今日的琴艺课还没上完,不用多久,一炷香时间就差不多了。”
余红峰见朱大娘热情,腰板也直了,正欲回答,琴声间断,室内传出轻巧的女子笑声,这还罢了,随即竟然有男子说话的声音!余红峰这一下血气往上冲,转身就要往房里冲,朱大娘急道:“哎呀,这位公子不要冲动!”
门被踢开,房内之人自然被吓了一跳,翠绿衣衫的姑娘花容失色,起身站起道:“什么人?!”余红峰见了卓燕,立马蔫了,结结巴巴道:“卓、卓燕姑娘,那个、我……”桌边两把瑶琴,一个年轻公子坐在一边,模样英俊,打扮也气度非凡,要笑不笑地模样道:“卓燕姑娘,瞧来有人找,今日的课先上到这里吧。”
卓燕面上一红,语调有些急切道:“陆、陆公子,不要紧的,我还未全部学会呢。”那陆公子淡然一笑:“卓燕姑娘聪慧无比,适才几遍,就已经弹得极好了。”卓燕被一堵,有些无措道:“那、那……明日……”那陆公子笑道:“我今日就离开此地了,我路过这里,能教会卓燕姑娘一曲,也是缘分。”
卓燕似乎大为不舍,又不能发火,看着余红峰骂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闯进来,老黄、老鲍呢?快点乱棍打出去!”朱大娘适时迈进来道:“孩子,你误会了,这位、这位公子,是找你的。”卓燕冷哼道:“自然是找我的,我记得他,每回贼兮兮地偷看我,叫人不舒服透了,这种人我决计不见!”
余红峰闻言脸色绿了,朱大娘急忙打圆场道:“孩子,你怎么这么说,这位公子远来是客,你要好好招待。”说着不断向她使眼色,卓燕自然会意,朱大娘的意思是余红峰有钱,越发不屑道:“你今天有钱?能有多少钱?”那陆公子不愿听美人嘴里吐出些刻薄言语,携了琴打算往外走。
为怕被心上人看扁,余红峰忙不迭取出沉甸甸的钱袋:“我有、有五百钱!”适才给了那小厮一点,这下只有四百九十了,他全拿了出来。卓燕似乎也有点意外,随即冷笑道:“就凭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可别是偷盗抢劫来的,叫我们这小楼摊上官司!”
余红峰脸色由绿转红:“才、才不是……”卓燕逼问道:“那是怎样?”余红峰一下没编好谎话,嗫嚅道:“是、是卖了一只猪……”那陆公子往外走的脚步忽地一顿,耳听卓燕大笑道:“卖了一只猪?什么猪那么值钱?”见余红峰被逼得节节败退,他那朋友上前道:“岂有此理,你不就一个臭****么,居然这么嚣张,阿峰,我们走!”他们虽然在自己地盘蛮横,但到底不敢在城内闹事,只能灰溜溜走人。
卓燕被骂,却气得俏脸通红,就要骂回来,朱大娘急忙打断,甚为可惜地道:“哎哟,两位公子,这就走了?”不意那位陆公子笑盈盈地接话道:“两位适才说,卖了一只猪?是什么样的猪?”两个人气呼呼往外走,闻言一呆,想不到居然有人问起此事,余红峰觉得没什么可瞒的,说道:“在我家厨房里偷吃东西的一只猪,还很小,被我打得半死,后来被路过的人买走了。”
那陆公子眼眸寒光一闪道:“哦?被谁买走了?”余红峰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我哪知道是谁,看马车华丽,那模样有钱得很,说是喜欢小猪,就花五百钱买走了,——怎么,我可没偷没抢!”那陆公子笑得和气道:“哪里的话,我只是,想知道得详细些,那买走之人,你说了马车华丽,有什么特殊纹路吗?”
余红峰抓抓头道:“那马车闪得很,看不清楚,大概是,凤凰之类的吧。”那朋友拉着他道:“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走了。”卓燕巴不得他们快些走,见陆公子若有所思,上前笑道:“陆公子,被这几人打扰了,真是败兴,我们……”那陆公子道:“十分抱歉,我须得走了,多谢卓燕姑娘和朱大娘的款待。”
他礼数周到,却绝无回旋余地,卓燕虽然失望,亦无法强留。一出添香楼,陆公子飞身一上坐骑就更往西边而去,奔腾间正遇上云瑞一行人,他们见他奔驰而来,俱是慌慌张张,尤其云瑞一脸心虚,断断续续道:“主、主人,那个……”陆西寅斜看他一眼:“好不容易在湖州找回了小嘟,又被你扔了?”
云瑞立即强力争辩道:“主人,你何出此言呢?虽说我看不顺眼这只猪,——其实,主人您也一样看它不顺眼吧?——我就算再不顺眼,也不会跟一只畜生闹矛盾,又怎会故意将它扔了?是它自己逃了而已,也不想想,它就是一只猪,就算再聪明,也没法弄得清方向,怎么可能只身返回湖州呢?再说了,就算回到湖州,秦姑娘也……”
看到陆西寅的面色,他将剩下的话咽回去,很恭敬地将琴接了过来,赔笑道:“主、主人,您身体刚好,可别太动气啊,一只猪,能走哪儿去,肯定还在这附近,只要它还没被抓住吃掉,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把它找回来,您就,去添香楼唱唱曲儿,等两天……”陆西寅沉吟道:“武林大会已近,盟主找我回去。”
云瑞口风换得极快:“那、那您只管去,我们几个留在这里继续找!”陆西寅心中忖度,那所坐车上有凤凰纹路之人带走的未见得就是小嘟,虽说流浪的小野猪实在不多见,但亦无法一口咬定那就是小嘟,让云瑞在此再找寻一番也好,点头道:“再找两天便算了,武林大会之前务必回来。”
云瑞诺诺应了,陆西寅缰绳一扯,他的坐骑“踏尘”就当真踏尘而起,脚程飞快。但如此疾驰,绕过大半个金陵城却也费了他两个多时辰,日头西沉,他慢慢沿栖霞山山脊而上,红叶林在夕阳斜照下更加红得艳丽不可方物,穿过几个极大的练武馆,便见山峡间的一条窄道,两旁数十长虹剑派的弟子把守,见了他俱是十分恭谨。
陆西寅由着他人将他坐骑牵走,徒步往总馆而去,进入馆中便是重重关卡,检查之人例行公事,正眼都没瞧他一下,便是搜身、检查令牌,一并连“浮槎”都收走,一人忽从旁道:“你们做什么,连盟主的弟弟都不认得吗?”陆西寅回头一看,这人眉目含笑,甚为亲切,却是长虹护法徐歌笛,他笑笑道:“要见盟主,不是向来如此吗,又不是收了我的剑不还,有何关系。”
徐歌笛笑呵呵道:“你这孩子这么随和,就叫人欺负了去。”那检查之人冷着脸道:“武器必须收走,没有例外。”徐歌笛一恼,撩起袖子道:“真是反了。”陆西寅笑道:“笛子师姐,没事,我见过盟主就走。”徐歌笛对着那检查之人哼了一声:“回头我叫盟主换了你!”
陆西寅向徐歌笛摆摆手,往馆后而去,山崖上一扇铁门,他向上拍击几下,门遂打开,现出一条地道,他缓缓下行,直至走到出口,一整片红叶林比适才更大,火烧般绵延,景致令人叹为观止,走得一阵越过红林,方看到一处精巧的小舍,他推门而入,屋内弥漫清雅的香气,两个年纪幼小的可爱小婢见了他立即脸红,笑声银铃般往里逃去。
陆西寅摇摇头,他虽喜欢温柔女儿乡,但每回到此,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路数十小女童跟见了新鲜物事般呵笑打闹,却无人敢上前与他攀谈,他不禁加快脚步往里而去。最里间香味愈浓,轻烟般的幔帐垂地,朦胧中但见一人斜躺,更有影影绰绰几人于身后侍立,那娇柔几欲甜腻到听者骨子里的声音响起道:“小虎,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