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香的伤势尚未全好,而她这么一闹,赵绪面上虽然没表露,但内心难免有些芥蒂,毕竟秦知香伤了赵锦与赵莲,又闹得这山上一团乱,赵绪原先话就少,如今几乎不再跟她说话,查看了一下她的断骨是否有碍,就径自离去。秦知香倒也觉得平常,如此总比一些人面上同你说笑,背后却算计于你的强,此类遭遇,她在当初刚入龙吟剑派之时就在师兄弟们身上领教过了。
念及龙吟剑派之人,她心中又忧虑起来,武林大会之期将近,他们定然都已在金陵备战,他们的武功,说句实在话,委实称不上高明,却又个个心气那么高,若当真与别的门派动武抢夺斩影使之位,难免吃亏,且不论陆西寅如何,她都须尽快赶往金陵。
凤笑阳倒是气量大得很,居然将天泓剑还给了她,莫非不怕她再跑一次?她手中有了宝剑,这山上她想着除了赵岁,该是无人拦得住她了,随即她又思索,凤笑阳这人心机这么重,一面给她下毒,一面又是将自己的身世告知她、又是以怀柔之策安抚她,可谓软硬兼施,说不准便是想博取她的同情,他善于治下,自然懂得如何抓住人心。
如此一想,秦知香又自觉有些可怕,她竟然开始揣摩他人的心思、猜测别人的用意,这样一来,她便也成了跟凤笑阳同样之人,她自语道:“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不管他用意如何,早些回金陵总归没错。”
迟霖琦已经不见了踪影,该是已经被凤笑阳送离罗明山,她所中之蛊,秦知香只能自己度量,对于凤笑阳所说之言,她知道不尽不实。她决不信她所中之蛊毒性温和,更加不信若是杀了凤笑阳,当真会对蛊毒有什么影响。他说过之话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她却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是以即便没有赵岁,她也奈凤笑阳不何,此人身无武功,却能将人彻底钳制、全在他的掌握之中,秦知香不得不认输,惹不起只能躲了。
等到夜幕降临,秦知香连晚饭都没用,等到时候晚些,便再度出发,下山之策她仍旧毫无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经白天一闹,凤笑阳似乎更加不管她了,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她连施展轻功都省了,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心里虽然约略奇怪,但脚底抹油要紧,没时间想太多。
一路而去,便看到被自己捣毁的几间屋子,炉子、水车等众多残骸尚丢在路旁,想来因为天色已晚,要收拾也要等到明日,虽然此刻工人们该是都散去休息,但是如此一个人都没有、万籁俱寂,也叫秦知香更加疑惑。
她慢慢走到庄子外头,当真一个人都没碰上,这里工作的工人,少说也有上千人,就算夜晚休息都回了家去,也总归还有一两百人滞留,都去哪里了?秦知香越走心里越发毛,几乎就想回去庄子里看看去,凤笑阳还在书房里吗?随即她便收敛住了这个念头,此人神通大得很,轮不上她替他担心,更何况还是个伤了范萦泽又给她下毒威胁她的大坏蛋。
庄子极大,以她的脚程都走了一炷香时间才走出庄外,她打亮事先准备的火折子,四围查找上山时所坐的索道在哪里,而后却想到,即便找到,没有人给她拉动索道,一样没法下山去!她颓然地望着黑暗中看不清晰的陡峭崖壁,思量着莫非要摸黑爬下去?如此做法,即使以她如今武功,都等同自杀,正在一筹莫展,忽地听到远处有脚步声。
她内力既深,耳力自然极佳,她近日无法沉于天泓池底修炼内功,进境速度自然比不上从前,更兼屡屡受伤,不便练习。但她连遇楚晶鸢与肖庆两位高手的指点,得益之处与她一个人修炼自不相同,此时四围太过安静,脚步声虽轻又隔得尚远,她却已听见,立即将火折子打灭,躲在暗处。
一行只有两人,但气息平稳,显然都是高手,并没有用火把或者灯笼之物照明,只是趁黑前行,显然对此处地形十分熟悉,但秦知香仍旧听得出来,二人中一人似乎背负什么重物,气息较另外一人显得粗重。
听他们脚步声渐渐走远,秦知香猜测莫非他们是要下山?那可太好了,她略施轻功,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行了好一阵,一人声音极轻地道:“可是到索道了?”另一人道:“应当就是这里了,要我点火确认吗?”“慢,等其余人都来了再点火。”秦知香听这二人语气偷偷摸摸,一下疑惑,便决心陪他们等等。
再过一阵,陆续响起极轻的脚步声,又来了三四个人,秦知香听最先说话的那人道:“三一六、五七八和二二八都来了吗?”她想着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刚来的三人轻声应了,那最先说话的人道:“大家都辛苦了,在此蛰伏时日各有不同,今日总算得到允诺可以返回,往后大家亦是互不相识,这最后一桩事,便是一起将这个小孩带回金陵。”
一人语气有些犹豫道:“……已经,捉到了?”起先那人道:“嗯,被我点了麻穴,在我这布袋里睡着。——若非今日有人在庄子里闹了一阵,凤四焦头烂额疏了防范,我们几个恐怕还要等些时日。”秦知香大吃一惊,听出这几人言下之意,是装作山上的工人、已经潜藏罗明山许久,只是为了带走一个人,究竟怎么回事?
而后立即有人解答了她的疑惑:“这小孩说是武功极高,怎会这般容易被抓住,四三六你没有抓错人吧?”那起先之人道:“这小子只是内力高,个性贪玩得很,今日庄内鸡飞狗跳,他居然还到处乱跑,才被我逮到,我瞧不是什么学武之才,武功招式差劲得很,也不知盟主这么防着他是为何。”“四三六,盟主所想,不是我们能够揣度,你失言了。”
“凤四早有异心,这些年造了这么些兵器,也不知运去了哪里,我深入此处多年,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线索,枉费盟主信任了。”“何止制造兵器,凤四他放任自家人横行无忌败坏盟主名声,可不是用心险恶?”
秦知香这才恍然大悟,这帮人竟是武林盟主陆南雪派来罗明山的奸细,看来凤笑阳与陆南雪之间的心病,已非一日之寒,想想也是,这罗明山日日来来往往几千工人,如何防得住奸细潜入?只是凤家据闻家业庞大,酿酒、茶叶、丝绸、玉器几个行业俱是龙头,以此推断,诸多商行,应当亦混有许多陆南雪的探子。
“那或许也不是,凤家如今这一代,确乎都是些好逸恶劳的败家子,若非凤四任他们胡作非为,他们如何认同凤四当这个家主?他与家族中人斡旋的手段,可不是你我能够想象。”“好了,不要说些闲言碎语了,准备好索道,我们将这个凤家最小的少爷带出罗明山,任务便算完成了。”
此人说这话时语气中透露出一股欣喜,毕竟他们往日应当亦都是江湖中的高手,却须隐姓埋名做个打铁制剑的工匠,有朝一日功成身退,自然欢欣鼓舞。秦知香如今确认被他们带走的小孩是凤笑岚无疑,她心头想起凤笑阳对她所言,凤笑岚天赋异禀,断不能被陆家人知晓,如今看来,几个奸细已经探明此中秘密,并打算悄悄将凤笑岚带回金陵!
想到小孩子要遭遇不测,她毕竟于心不忍,但听索道开启之声,一人道:“今日可实在顺利,我出来之时连一个鬼影都没看到。”“难道不是我们中有人动了手脚吗?”“咦?难道不是吗,我也一直以为呢。”“不可能!若是动了手脚,一定会事先知会自己人不要中招!”“咦?这样说来,难道是我们,运气特别好?”
他们俱是极有江湖经验之人,于“运气之说”自然不会相信,那说出口之人也不过是自我安慰。几人突地陷入诡异的沉默,终于有人发话道:“不管如何,索道就在眼前,我们马上便可逃出生天!”“是啊,我们别自己吓自己,或许真是今日在罗明山捣乱的人太厉害,凤四顾不过来了。”
“奇怪得紧,这人敢这般捣乱,究竟是何来历?”对此事,其余几人似乎都不大清楚:“听闻,好像是个年轻女子。”“凤四为人警觉,我们根本近不得他的身,但对这年轻女子似乎宽容得很,莫非是亲戚孩子?”
“篮筐来了,我背着小孩子先下去吧。”这四三六点起火折子,正要跨入脚下篮筐,忽觉背上一轻。他应变亦绝对不慢,立即一个回头,左掌向后劈去,但觉掌力扑了个空,他心头警铃大作,他动作如此迅捷,竟仍被避开过去,这人的身手可比他快太多了。就着微弱火光,另外几人亦看到有疾闪的人影,他们俱都训练有素,立即出招相斗。
秦知香倒也不急,从容应对,篮筐虽已来了,只要她制住其余之人,没人拉动绳索,那四三六也下不了山。这几人武功不弱,加之四个打一个,原该占上风,然而秦知香乍得宝剑,只以剑鞘应战,天泓剑法以天泓宝剑使出来,端的非同小可,寒芒飞处,比那火折子还要明亮,两人身上大穴被刺,明明是剑鞘,居然亦鲜血淋淋。
那四三六见之大惊,急忙放下凤笑岚,亦加入战局。如此正中秦知香下怀,她不欲伤人,身形晃动就到了那四三六放下的布袋旁边,宝剑轻轻一挥,布袋立即四分五裂,凤笑岚白玉似的小脸显露,他紧闭双眼,果然在布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