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萧阳这位“账房先生”,秦知香也谈不上有何喜恶,两人虽然个性不对盘,说上两句就忍不住吵起来,但也没什么真正的矛盾,萧账房这人嘴巴恶毒但似乎又有容人之量,爱财如命又花钱如流水,真是难以捉摸。
而秦知香因为自小际遇,对旁人待自己的态度十分敏感,她察觉即便她时常出言不逊,萧先生虽是反唇相讥但看得出他并不放在心上,是以她讲话也日益放肆。她虽觉他强行要她跟随来到洛阳有些不必要,但如今他真正遇险,她仍是有稍许担忧。
夜色中她快速穿行,以拐杖而行自然比不上她好手好脚时的迅速,但也不算太慢,洛阳城极大,夜市亦丰富,但此刻时辰太晚,只有极少几个夜宵摊子仍摆着,她停下向几个店主问路。她大致记得杜鑫那商行的名号,在城中极富盛名,小贩们自然知道,如此这般,大约一个时辰才找回了自己被掳的地方。
四层的高楼一片漆黑,此时离打烊之时已久,秦知香思索了一下,轻巧地跃起跳上二楼,哪知推了几个窗户,均关得紧紧的,她跃起两下徒劳无功,最后把心一横,破窗而入,哗啦啦的巨响,听得自己都心惊胆寒。她揉揉撞疼的肩膀,拾起拐杖四围看一圈,只有一片黑漆漆静悄悄,她大松一口气,往门外走去。
这包房与她同凤笑阳待过的一般无二,只是此时人去楼空,她身边也没有火折子,上上下下摸黑搜寻了一遍,一无所获,她倒也不气馁,此处无人本该是意料之中,她思量着出了后门,去杜鑫的那座院子里再找找,却忽然听到人声。
“奇怪了,刚刚明明听到有声音。”一人声线狐疑不定,另一人镇定一些道:“上二楼去看看。”两个人提着灯笼上楼而来,想来是杜鑫的守卫,在此巡夜的,秦知香身子一侧躲到一个包房中。只听一人打了个哈欠道:“真是受罪,都三更了还不得休息,若是野猫野狗,看我不抓住打死!”
“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不能有半点差池,中州六大派都已经来了,这事一个弄不好,莫说你我和咱们杜老板,整个中州的绿林和商贾界都要被清洗个干净,。”另一人似乎听得索然无味:“是是是,不过我说那些个大人物,也真够神秘叵测的,表面跟你一团和气吧,实际上暗地里早下了格杀令了,你说咱们老板这次选得对不对?”
那沉稳些的人道:“……不论选哪边都有风险,成王败寇吧,目前而看,确是顺着武林盟主好些。”另一人笑道:“有吴大哥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你看事情一向准!”两人已走到秦知香撞破窗户的包间,起先那人惊呼道:“窗、窗户!吴大哥,真的有人闯进来!!”他话音未落,浑不知秦知香已在他背后,一掌就把他打晕了。
那吴大哥未及拔刀,被秦知香抓中穴道,全身软倒,这才看清竟是个年轻姑娘,有些恍然道:“你、你是……跟凤公子一起的……”秦知香不懂他在说什么,直截问道:“同我一起的那个男子呢,被你们抓去哪里了?”这吴大哥“哼哼”两声,并不答话,秦知香也不含糊,一使劲立时叫他疼得喊了出来。
这吴大哥冷汗直冒道:“他们……都在,我们老板那里……还有六大派的人……”秦知香一愣,脑中尚有些混沌,不及细想,说道:“立即带我去!”那吴大哥虽然痛得狠,却不肯屈服:“不、不行……今日他们就要,杀了他,不能让你去……”秦知香一听这话,心急如焚:“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在那个姓杜的胖子家里对不对?!”抬脚就要走,那吴大哥着实厉害,秦知香一松开他就扑了过来:“不能让你去!”
秦知香情急之下,随手一指,竟将他的肩膀戳穿,鲜血汩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如今使出神溟指,威力似乎比过去增大了好几倍!她担心凤笑阳,立即从楼上跃下,凭着记忆往杜鑫的院落而去。
院落虽大,有灯火处却不多,更何况如此多人,秦知香跃入院中趴在屋瓦之上就看到上百身有武功之人站在大堂外,严阵以待,大概就是那所谓中州六大派,瞧来堂中正进行要紧之事。秦知香心里没底,这些人到底是武林中人,自己要悄然潜进,可比之前有不少难度。
如今骑虎难下,不行也得试试,深深一提气,她左脚不能随意挥动,腾跃距离缩短不少,好在院与院之间间隔不大,她一一跃过,总算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大堂的屋椽。大堂外人数虽多,这底下却仅只几人。她一眼就看到远远坐着的凤笑阳,灿烂烛火下眉目益发俊美,只是面色发白,应当是被点了周身大穴血行不畅所致。她大松一口气,好在他还活着,只是要如何将他救出,可得费些思量。
其余几人似在争执不休,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道:“盟主密信中有言,若遇凤四公子,格杀勿论,为何还不动手?!”另一瘦小的矮子阴森森道:“石帮主如此谨遵盟主之令,为何自己不动手,反倒催促旁人?”那络腮胡子大汉一下语塞,又一斯文模样的中年人道:“蓝掌门莫怪石帮主,众人皆知长虹剑派一向给凤家做庇佑,更是直言谁人伤害凤家之人,就立即会被长虹护法灭门,这几十年江湖上受此罪者不少,早已成了江湖规矩,如今仅凭一纸盟主密信……恐怕……”
一个劲装美艳女子接道:“不错,盟主密信,那是暗地里的,根本就没明着说要将凤家怎样,若是我们自作主张,当真杀了凤四公子,若是盟主反悔,咱们可就,哼哼哼……”众人心照不宣,凤家近年行为不端,屡令长虹剑派声誉受损,陆南雪碍于祖训,不能明着对付凤家,却暗地里下这种命令。但若有人当真杀了凤笑阳,则不过是替陆南雪除了心头之患,到头来反而还要给陆南雪顶罪,以伤害凤家人之罪处死。
杜鑫在一边肥脸已经一片冷汗:“众位!我可是将凤公子交给你们了,如今你们要是放了他,那我往后可就……”凤四公子的手段让人闻风丧胆,杜鑫此番选择站在武林盟主一边,抓了凤笑阳又通知六大派,哪知六大派竟要临时倒戈,剩他一个人吃不了兜着走?!
“不错,”一个年纪略轻的青年道:“我们如今势成骑虎,即使我们放了凤公子,以他的个性,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凤笑阳由始自终没发一语,那美艳女子上前笑道:“凤公子,要不如这样,你给兄弟几个写个保证,说咱们放了你以后,不管你跟盟主是怎么个恩怨,都不会牵连我们中州六大门派,如何?”
凤笑阳凤眸里一贯的冷蔑,嗤笑道:“几位看来并不了解在下,在下有仇必报,有帐必收,而且言而有信,虚假的口头承诺绝不会做。”那美艳女子尚没懂他的意思,那斯文中年人道:“凤公子的意思就是不答应,若是咱们放了他,他一定会回来对付我们。”秦知香听得心里焦急,这人实在是个榆木脑袋,往常不是挺聪明的吗,这时候说个谎话骗骗人有何不可,还“虚假口头承诺”?!
而后她脑子里回过味来,这些人左一个“凤公子”,右一个“凤公子”,难道是……她心中答案呼之欲出,却有些不敢深想。那美艳女子已然目露凶光:“果真如此,凤公子可不能怪我们几个心狠手辣了!”凤笑阳神色萎顿,眸中却仍满是轻蔑,那美艳女子一把拔出宝剑,将剑架到了凤笑阳脖子上。
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人人屏住了呼吸,秦知香已将出跃起之势,却迟迟不见那美艳女子挥剑,那瘦小矮子急道:“冯燕,你到底砍不砍?!”那冯燕忽地回头诡异地笑道:“我砍了他,保不齐你们几个给我到江湖上说出去,替我把长虹护法招了来,我没那么蠢,牺牲自己保住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均知三大护法中,武林盟主真正握在手里的只有庄语和徐歌笛,赵岁仅听命于凤笑阳。至于长虹斩影七使,基本在陆东洵影响下与长虹权力中心若即若离,剩下尚有四大长老,从不抛头露面,唯有武林盟主方可见到其面。
而凤家在武林中自有赵氏一族忠心耿耿,更有铸剑圣地罗明山的所有权,最最可怕之处在于凤氏在商界的影响力,其乃天下首富,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长虹剑派若真下定决心破除祖训除掉凤家,个中胜负倒还着实不好说。
众人思及这一层面,转头看到凤笑阳虽然身为人所制,却一副安然自得,方知他镇定自若实在是有恃无恐。那斯文中年人终究下了狠心道:“既然大家都害怕,那便一起动手,算是我们六个人一起杀的,总归不会有人说出去了吧?”那年轻人亦拔剑道:“就听方掌门的。”齐刷刷六把刀剑全数架在了凤笑阳脖子上。
那斯文中年人道:“那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落刀。”众人应声,但听他道:“一、二、三!”秦知香又是险些从屋椽上掉下来,好在及时刹住,只因这六个人又无一人动手。秦知香不禁哭笑不得,这还要弄几回?
六人相互抱怨不住:“说好了一起动手,为何不动?”“你怪我们?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好了好了,”那斯文中年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别吵了,再来一次,我须告知各位,凤家家仆赵氏神通广大,我们不能拖太长时间,若是被他们找到,可就功亏一篑了。”这话当真一语惊醒梦中人,再过后,众人眼中已纷纷露出杀机。
“一……二……三!”秦知香分明看到六人中有人的武器一动,确有砍落之势,瞧来这次是动真格的,她疾速一指,竟隔空将那美艳女子的长剑击断,众人大惊失色:“什么人?!”却听“轰隆”一声,秦知香轻功没施展好,拐杖飞了出去,自己从屋顶重重摔落而下,——脸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