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香被几人架着,她药效未过,丝毫力气都使不出来,随即被绑了手脚蒙上眼睛,便扔到了个什么地方,这些人不知轻重,她摔去时手臂断骨处疼得她直冒汗,倒是让意志清醒了几分,挣扎着欲挪动,底下突然颠簸了起来,她竟是被丢上马车,运去什么地方。
轰隆响声不停,秦知香就着车势强自移动,就碰到了热软的东西,一个女子声音道:“哎呀,你干什么?!”她心里一凉,出声问道:“有、有人在?”她眼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听见对话声,另一个女子嚎啕大哭了起来,秦知香全弄不清怎么回事,只听起先那女子叹气道:“别哭了,总归是被卖掉,省点力气,也好找个好买家。”
秦知香没听懂:“被卖掉?卖什么?”那女子以为她故意扮作不懂:“卖人喽!你以为卖什么?!这洛阳城里,什么买卖没有?卖个把年轻姑娘,有什么可出奇的?”秦知香疑惑万分,她先前不是被那杜鑫胖子捉去了吗,怎地又要被卖掉了?敢情这杜胖子除了器物买卖,还兼着人口贩子。
“会……卖去哪里?”秦知香脑中极速思索,那杜胖子不是被萧先生的仇家挟制了吗,怎地会抓了她拿去卖?想来杜胖子找的人只是萧先生一个,至于她便是无用之物,商人唯利是图,既抓了她就顺便换点钱,实在毫无人性。
那女子语调毫不悲戚:“我怎么知道会被卖去哪里,我也是头一回被卖,——姿色好点的或许是官家或富人家的小妾丫鬟喽,不然就是青楼妓所,再不济,丑的差的,大概就卖与娶不起老婆的穷人汉子呗。”秦知香听这回答着实没有一个是好去处,暗暗运气,但觉力气渐复,只是这帮人见她被香味影响没了气力,知她身有武功,是以不止绑她手脚,还点了几个穴道,她尚无法挣脱绳索。
那女子打开话匣倒是很能说,不管其他人哭哭啼啼,跟秦知香聊起天来:“你是哪里来的?看你一身的打扮,不像穷人家被父母卖了啊,难道是被抓的?”她显然眼睛未被蒙上,秦知香却看不到她。秦知香穿着仿青花瓷图案的蓝白两色盘扣连身裙,靛青宽幅腰带束得她柳腰娉婷,颜色虽然朴素,花纹却不是寻常老百姓能认得的,质地与绣工均是上乘,乃是凤笑阳嫌弃她的衣着,路过庐州时状似随意挑选的。
秦知香自然也不知道衣服的价值,那女子虽觉她的衣服并不粗制滥造,却也不大识货,见秦知香不愿作答,当她还摆架子,说道:“你省省吧,不管你从前是什么出身,既被卖到这里,就跟我们一样,只是待价而沽的物品。”
其实秦知香不过是暗地里凝神运气,不便说话罢了。颠簸许久,车中哭泣之人也哭累了,逐渐安静下来,而车子亦倏然停住,随即一阵惊叫声,秦知香亦感觉自己复又被人架起,迅速往前而去。
眼上黑布被揭开,眼睛乍见光明,秦知香有点睁不开眼,她手脚仍被绑着,坐在地上,身边尚有十来个年轻女子及小孩,厅内极为宽敞明亮,面前几个有些眼熟的大汉来回巡视。未过一会儿,走进来几个人,有男有女,全数衣着光鲜、通身的气派,一个半老徐娘率先笑哈哈地开口:“哎哟,李老板我瞧瞧,这个月的货色怎么样。”
秦知香正自疑惑,一个瘦得脸色发青的中年人接话道:“保管不让几位失望,全是嫩雏儿,还有几个才十来岁,俊俏的小男孩都有,几位随便挑挑。”话音刚落,一个小男孩蓄足了力气又大哭起来,随即一阵骚味,那半老徐娘捂着鼻子叫起来:“我的天,这兔崽子尿出来了!”那李老板脸色更青了,跳脚道:“还不快点拖出去打!”
几个大汉立即连拖带拽,那小男孩犹自不依,一个大汉两个耳光将他打得两耳流血,拖了出去。秦知香暗自心惊,这些人究竟在做什么?一个满脸流油的猥琐男人道:“李老板呀,小孩子要教,下手那么重可就弄坏了。”这人的声音听得秦知香毛骨悚然,就见他贼溜溜的眼睛在自己几人身上打转,她看得直想吐。
另一个男人阴测测地道:“李老板,你知道我的要求了,得通身雪白、细皮嫩肉,不能有疤,不然要刺我那副百鸟争鸣图可就不好看了!”因那男孩被罚,众人也不敢哭,但听了这话仍是打了个冷战。秦知香心内暗道,等功力一复,一定把这李老板和那杜鑫胖子的老窝全烧了!
那半老徐娘眼尖,看到秦知香道:“哟,怎地李老板,连个残废都拿来充数?”李老板道:“啊,这个啊,是杜胖子转手给我的,好像是个棘手的人,要我随意处理了,不知道棘手到什么程度,他都没跟我要钱。”那半老徐娘一身脂粉气,走近了在秦知香身上上下打量:“真真不得了,这穿的可是千金难求的‘青花红彩’,杜胖子哪里弄来个这么棘手的货?”
秦知香心里一紧,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可真不大美妙,她冷静凝睇,不发一语,那半老徐娘冷冽一笑:“瞧她那对眼睛,真是水汪汪得灵透极了,还在瞪我呢,有意思,在我田丽娘手下,可绝无贞洁烈女,李老板,这丫头我买了!”
那李老板一听,似乎有些担忧:“丽娘想要,自然是好,只是这丫头,身上的伤……恐怕十天半个月也接不了客,似乎对你是笔损失。”田丽娘呵笑道:“这点钱我还赔得起,这么个铁铮铮的骨子,也需时日好好调教调教。”那李老板到底顾忌秦知香的身份不知深浅,仍旧劝道:“这丫头恐怕有武功,我看还是像林剑家那样的买主比较……”
田丽娘媚眼一瞪:“会武功怎么了,你看不起我?我找人打穿她的琵琶骨,天大的武功也叫我废了,往后我让她往东看她敢不敢往西!”秦知香脸色霎时白了,若落得这个下场,当真生不如死。那李老板见田丽娘坚持,也懒得再管:“既如此,就按老规矩,瞧这丫头超不过二十岁,亦该是个黄花闺女,循例四百钱吧。”
秦知香急得浑身冒冷汗,偏偏又使不上力,那田丽娘不怀好意的眼光投射过来,叫她手都快没了知觉。“慢着。”浑厚的声音响起,众人立即循声而望,却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身粗布短打衣衫,袖子仅到肩膀,袖口破破烂烂的,露出精实的两臂肌肉,身负一捆锁链,身形高大,极有气魄。
田丽娘尖声道:“罗旭舟!!你要跟老娘抢人?!别说笑了,你罗明山上从来只找年轻力壮能打铁淘沙的汉子,要这个残废小娘子做什么用?”罗旭舟不知是晒得太多抑或天生肤色,面色很黑,不言语时就好似在不高兴。田丽娘却不惧,眼珠子一转,笑着揶揄道:“莫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铁匠师父也打算娶媳妇了?”
听田丽娘打趣,剩下几个买主也笑起来,罗旭舟什么表情都无,闷闷地道:“我出一千钱。”田丽娘面上的笑容立马挂不住了,淬成鲜红的指甲扣得衣袖死紧:“罗旭舟,你铁了心跟老娘抢人是不是?!好啊,你仗着有凤家撑腰,老娘不吃这眼前亏!”
秦知香知不必去妓所,便大松一口气,既是要上山铸剑去,想来也比烟花之地好得多,只是听田丽娘说起“凤家”,不禁迷惘,这个“凤家”与湖州的那个“凤家”是同一个吗?那李老板亦有自己的打算,大约知道秦知香跟凤家有些瓜葛,不能做得太绝,省得风头又转了方向,如此最好,即刻道:“甚好,人就让罗庄主带走吧。”
到底是不相熟的人,秦知香仍有些惴惴不安,罗旭舟带她出了大门,她回头盯着这院落看,罗旭舟竟给她松了绑、解了穴,声线刻板道:“你看什么?”秦知香自觉已好生记下了,方道:“改日回来把其他人都放出来。”罗旭舟听了没什么反应,声线不变道:“走了。”
秦知香对他有些摸不清敌友,反正功力未复,自己一瘸一拐地,若是打起来讨不了好去,还是先依着他的意思,再做打算。叫她上了匹瘦马,罗旭舟自己另骑一匹,一言不发地向郊外而去。
洛阳郊外伊水两岸青山掩映、绿波荡漾,两骑默默而行,不久便看到一片浅滩,密密麻麻足有上千人,布满岸边,方才一路而来沉静得只有二马蹄音,这突然间竟出现这么多人,她委实有些反应不过来。
罗旭舟依旧什么都不说,只沿岸而去,秦知香只得跟上。待得走近,见均是赤着膀子的青壮年,不停在水中摸索什么,见了罗旭舟就问好。两人下了马,秦知香跟在罗旭舟身后,不时有年轻人怪异地看着她,却不敢说什么,转回头做事。秦知香见他们身边都带着竹筐,在水中找到些什么,就投入框中。
罗旭舟径直而走,到得一座棚子处,一人像是管事,立即向他道:“罗庄主,今日收获的石材是一万三千零五十八块,共重三万六千一百一十六斤,就是不知有几块当得用。”罗旭舟“嗯”了一声,那管事的随即看向秦知香道:“这位是……”罗旭舟道:“新来挖矿的,你看看她适合哪段水域,或者去山上开采亦可。”
言毕他自顾走开,那管事的狐疑地看向秦知香,又看看她的胳膊和断腿,勉为其难道:“跟我来吧。”一边走便一边开始唠叨:“我们罗庄主吧,那双手的工艺是天下独步的,只是脾气古怪了点,往常莫名其妙的事做得也不少,只是怎会找你这么个挖矿工,——我说,你这手,不能搬不能抬的,怕是连块石料都拿不动吧?”
秦知香歉然地一笑,其实再过几个时辰,她大概就有力气了,只是此时实在没有。那管事的摇摇头,继续走:“找点什么事给你做,还真得我费点脑筋……”秦知香不禁问道:“这位大叔,我想问问,不知道那些石头,是找来做什么用的?”
那管事的倒抽一口冷气,嫌弃至极地看着她道:“我的天!你连这都不知道吗?!你不知道怎么炼铁吗?!你不知道铁是哪里来的吗?你不知道剑是怎么铸出来的吗?!你不知道我们罗明山所铸之剑每把都是神器吗?!”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秦知香总算明白了一点,讷讷道:“原来……是这样,只是,为什么,——每天都要铸那么多剑吗?”那管事的哼了声道:“那是我们大老板凤四公子的事情……”忽地他意识到不该多说,斥道:“少废话了,你就在这里捡石块吧,不许偷懒啊!”
秦知香恍然此“凤家”当真便是彼“凤家”,看看身边辛苦劳作的赤膊青年们,心内不禁唾弃,这凤家不知又欠了他们多少工钱,真是吸血臭虫。众工人见了她,均诧异不已,她大概是数千工人中唯一的女子,因工头甚严,他们只友善地笑笑,顾自做事。
做到太阳落山,才放了晚饭,秦知香跟几个小伙子攀谈之下,才知他们如此挖矿已有好几年了,不止他们,罗明山上尚有几千人在日夜炼铁、熔炉、打剑,这架势简直就像是,有什么重大战争一般。
秦知香心中疑窦丛生,等到入夜,她功力已复,立即寻了树枝做拐杖,以轻功飞身而出,她依稀记得杜鑫胖子的商行所在,待要趁着夜深人静,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