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帮的院落不大,倒有三四块练武场,还有一半的湖水伸进院来。两人轻功俱高,在瓦房之上行走,悄无声息,此时夜色已深,万籁俱寂,秦知香悄声问道:“凤家人在哪里?”陆西寅沉吟道:“他们不一定在,咱们四处找找,趁那些去凤鸣栈的巨龙帮弟子们还没回来,最好能逮住巨龙帮的帮主,一问便知。”
秦知香听他言下之意要分头行动,有些不安道:“我怎么知道哪个是帮主的房间?”陆西寅很有把握地道:“我适才细察过院落分布,帮众们的居室应当在那边的一片旧房里,这一处看起来是新修的,屋顶也更高悬挺耸,你等一会儿跃进屋内就制住屋里的人,向他询问便是,若是看不到人,就找找有没有书房什么的,可能有些消息,办完咱们就原地相候。”
秦知香还头一回做这种趁夜擅闯私宅的事情,不禁十分紧张,陆西寅拍拍她道:“别担心,这些人的武功不是你的对手。——好了,咱们赶紧找人吧,等那些人回来就不好办了。”说着已从屋顶一跃而下,夜色重重,秦知香已看不见他跑去哪里,心里暗自鼓励了自己一下,也一跃落地。
行了一阵,借着月光细查,只觉每间房看起来都相似,瞧不出哪间是卧房,她管不了许多,碰着一扇窗似乎能够推开,就飞身跳进屋内。屋里更是乌漆抹黑,微弱月光下只能依稀看到房内不远处似乎有张床,床上有些奇怪的声音,好像极为痛苦,秦知香心里一急,想着莫非有人受伤?脚一抬撞中地上一把凳子,正中膝盖,疼得她叫了一句。
床上有人怒吼一声:“什么人?!”秦知香心跳到嗓子眼,全没想到她可以出手制住对方,慌不择路就向门口跑,床上之人衣衫不整,已经下地点了蜡烛,秦知香瞧一眼床上还有个女人,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立即以手捂眼睛,直直就撞了出去,好在她内功高额头硬,撞坏了锁上的房门,也不过脑袋疼了一下,没受什么伤。
房里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大叫道:“快点来人呀!!快抓奸细!!”秦知香听见叫唤更是吓得全然没法思考,她却不曾想,此时夜深,众弟子又在另一边厢房,便是听到动静跑过来也没法那么快,更何况这些人武功不如她,她原不必慌张,冷静下来便可自如应对。
可她太无经验,一味乱奔。身后有住在此宅的少数几人追赶,但却如何比得上她的脚程,追了几步就被她甩脱。她横冲直撞根本没有记路,等气喘着停下来,已然不知身在何处,这才想起陆西寅说的,要找个人打探帮主和凤家人所在之事。她思量间一回想适才之事仍然心有余悸,目光不情不愿地递去,忽地看到一扇窗户内竟透出光亮。
有人在这个时间尚未入睡,秦知香一想,方才之事,便是因为屋内太黑,所以惊动了旁人,有灯可不就好办了?再不做他想,她一跃而入,见桌前站着个人影,她出指如电,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点了他周身穴道,叫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啪”地一声,一只毛笔掉在地上,这人犹自维持着手握毛笔的姿势,却已被秦知香点中无法动弹,这支湖州银镶斑竹极口羊毫笔在地上滚了两滚,洒下点点墨迹,桌上松烟香墨泛着点点清香,上好的雪浪笺正摊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大概在记账,其余的账本堆得很高,室内有个极大的柜子,放着许多簿册,秦知香估摸着,这里大概是账房吧。
看来是个账房先生,她是不是出手重了点?她转头看向这人正想道歉,一见之下,却呆住了,这人十分年轻,一身寂蓝的暗绣藤花纹云缎宽袖袍,墨发被白玉发簪束起,容颜绝美,连身为女子都要自惭形秽,只是与他黑潭般的目光一接触,秦知香不禁一阵心悸,想着这人样貌虽好,却似乎有些可怕。
她讪讪地开口低声道:“真是对不住你了,账房先生,你这么晚还在做事呀?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来找人的,姓凤的一家人,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呀?”这人黑眸中墨色更重,似乎迟疑了一下,便眨了眨眼睛,秦知香喜出望外:“你眨眼睛意思就是你知道喽?可不可以告诉我?”
这人又一眨眼,秦知香喜不自禁:“那我现在解开你的穴道,你可不要大声喊啊。”她原想将所有穴道都解开,但一想,还是先解了哑穴:“对不住了账房先生,不是我信不过你,你告诉我凤家的人在哪里,我就把你的穴道都解开。”这人头部已能活动,却只淡淡点了点头,想了想才缓缓道:“你找凤家人做什么?”
他声音柔和低浅,极为悦耳,秦知香心里一阵羡慕,怎地会有这样的人呢,模样声线都这样完美,见他直直望着自己,才想起来回答问题:“哦、就是,他们很坏,拖欠凤鸣栈的工人工钱,刚才还找人去把工人们打伤了,我来跟他们要钱的。”这人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强忍住没笑出来,再出口时仍旧没什么情绪道:“你是哪门哪派,你来要钱,他们就会给你?”
秦知香不禁语塞,这人看了看她,语气开始有些咄咄逼人:“你说凤家拖欠工人工钱,空口无凭、又无字据,或者钱已经给了,工人又来要都未可知。”秦知香听了气恼道:“孙莹姑娘她们不是这种人!”这人冷冷瞥着她道:“官府都不管的事情,小小姑娘管来做什么,只不过学了几年功夫,便当自己是普度众生的菩萨了?”
秦知香这下被激怒了:“菩萨是当不起,不过就在眼前的事情也不理,那真是白学了武功,既然能做到,为何不帮,况且又不是有多大牺牲,举手之劳而已,你这样冷漠待世,就很了不起?”这人冷哼道:“我平生最恨什么侠气仗义之事,这个大侠那个大侠,其实不过是仗着自己武功高,能为所欲为而已,你们有本事就叫这世间从此不再有不公之事,若是做不到,便不要自诩清高。”
秦知香被气得浑身发抖,却无法反驳,呆了半响,才省起自己何必跟他吵这么多,她犹自生气,语调便生硬道:“喂!你说告诉我凤家人在哪里的!”这人眼光流转,这房间极大,他瞧着右边那扇门道:“从那里出去,再向右走到第五间房,凤笑奕就在那里。”秦知香听他适才为凤家讲话,此刻对他生了点疑心,尽量叫声线显得凶恶一点道:“我先去瞧瞧,找到了再来给你解穴。”
见秦知香依言向右门跑去,这人眸中神色更为复杂,“叮铃”轻响,秦知香开门之际碰到了门上角落的一个小铃,她一时有些奇怪,刚刚踏出房门,就觉迎面掌风,她大骇之下反应迅捷,让开一身就避过此掌,那攻击之人也不恋战,立即跃进房中,秦知香不敢停留,转头向右边而去。
这跃入房中的少年人紧张万分,立即给那人解了穴道,急切道:“家主,没有受伤吧?”那人弯身将毛笔执起,绝美凤目中乍现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巨龙帮的人怎么做事的?”那少年人浑身一颤:“听闻他们今晚去将那些占着客栈的歹徒赶走,按理说不会出什么事……”
那人气势稍稍收敛,问道:“赵岁呢?”那少年人诚惶诚恐:“您的铃音一响,我便赶紧过来了,赵爷应当还在房里,要我去叫他吗?”那人嘴角微抿:“我指点那小姑娘去了赵岁房中……”那少年人道:“是要赵爷杀了她吗?”那人不置可否:“你先过去看看。”那少年人领命,身形飞快,那人不会轻功,则于后跟上。
秦知香数着房数到第五间,正要推门,远处吵吵嚷嚷,似有许多人声,她心中一凛,当下改变主意,向上一跃附在屋椽之上,一人骂骂咧咧:“有奸细有奸细,通通给我好好找!”听这声音,竟是秦知香起先闯入那房中之人,众人称他帮主:“帮主,方才去凤鸣栈三馆的那些人回来了,听说碰上几个多管闲事的,武功高得很,抓了郭堂主,要挟叫帮主用工人的工钱去换人!”
那帮主呸了一声:“拿钱去换人,先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赵爷在这里呢,居然敢嚣张,明日就带人去把他们全宰了!”那弟子弱弱地道:“帮主……赵爷只听凤四公子的,咱们恐怕叫不动他……”那帮主骂得更大声道:“咱们不是为凤四公子做事吗?你脑子被狗吃了?!”
秦知香暗度着巨龙帮那些帮众都已回来,再留在这里可讨不了好,悄悄移动身形,想移到屋外,上了屋顶便万事好办。忽然下面骚动:“帮主,找到了,奸细在东边呢!”那帮主气急败坏:“马上给我抓过来!!”秦知香暗道糟糕,莫不是陆西寅被发现了吧,她顾不了许多,在房梁上一蹬,也向东边跃去。
这一下露了身形,巨龙帮的人全都叫嚷起来:“还有一个!!”“快抓住她!!”秦知香却踏着这些人的脑袋肩膀一路而去,下面一片哀呼怒吼,却听背后生风,是刚才在出账房时碰见的那少年人,他武功着实不弱,竟如影随形地跟上她。那帮主也哇哇大叫:“就是这个人、刚才跑到我房里把我小静吓到的!”
众人一哄而去,秦知香拔腿狂奔,还须得时时躲避那少年人的趁隙攻击,这命逃得着实不易。那少年人不知练的什么掌力,劲道浑厚,秦知香几次险被打中,后头巨龙帮的帮众也是不要命地追赶。百忙中她抽出解语剑,剑花向后一点,正向那少年人的眉心,这下出其不意,剑法又妙到毫巅,那少年人大为意外,他武功也十分不弱,脚步一错躲避之际竟仍能反击。
他步法微妙,调整得灵巧精准,出掌正能击中秦知香的左肩,秦知香长剑一抖,就要将他手掌削下,却一阵心软,出招就慢了一拍。危急之时她眼前青影闪动,竟是陆西寅袖子一卷,化去那少年人掌力,左手揽住她腰间笑道:“你怎地给我带了这么多人来?”秦知香大松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陆西寅面具上毫无表情,语气笑意盈然:“能有什么事?不过这下咱们只能先走了。”巨龙帮几乎全帮出动,足有百来号人,个个喊打喊杀地奔过来,秦知香见这架势,对陆西寅的判断深以为然。东边厢房正临湖水,陆西寅当下推开窗户带着秦知香纵身一跳,跃入湖中。
“帮主!他们跳下去了,怎么办?”“我看到了!不用你说!”那帮主简直暴跳如雷,却是无法可想,这湖水极深,如今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们水遁当真是没法再追。“逃走了?”这温润悦耳的声音响起,全部的人俱是一震,那帮主赔笑道:“凤四公子,怎地不在房中好好休息?我们打扰到您了?”
凤四公子凤笑阳走到窗前,淡然看了看犹自泛起涟漪的湖水,他脚程慢,最后赶到时只看到陆西寅跃出窗子时的一抹青衫衣角,他却已胸有成竹,环视众人,气势不怒自威:“他们是谁,我倒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