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龙帮帮主谄媚地道:“他们……是谁?凤四公子怎地会知晓?”凤笑阳倏然一笑:“适才那女子的剑招,潘帮主没有瞧见吗?”巨龙帮帮主潘卓一愣,为难地道:“这个这个……方才忙着追赶,没有留心这一点……”
凤笑阳心里暗自冷笑,天泓剑法,即便是留意了,只怕也没人认得出来。他不再回答,斜飞的凤眸中掩藏机锋:“潘帮主你的弟子,是在凤鸣栈三馆碰上他们的吗?”凤笑阳随行的那少年人担忧地道:“家主……”凤笑阳抬手示意他无需多言:“让赵岁过来。”
虽然时值夏日,但深夜沉入水底,仍旧极为冰凉,秦知香对此倒习以为常,丝毫无惧。她与陆西寅一同跃下,他原本虽揽着她,但一入水中,被水流一冲,自然放手,这下水底幽深黑暗,与天泓池底一般无二,她虽然不怕,却不知陆西寅身在何处、又该往哪里游,更无法出声叫唤,心内焦灼起来。
好在她的天泓残剑一直随身,当下拔出,莹莹亮光立即晕开,她在水中自如滑行,睁大眼睛寻找。随即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秦知香回头一看,正见到陆西寅往她这边游来,盯着她手中短剑一脸震惊。
秦知香心里一跳,但此时情景,须得用此方法才看得到水底之物,她打着手势问他该往哪里游,陆西寅像呆住似的,盯着她一动不动。两人俱都能够闭气良久,但也经不住这样耽搁,秦知香着急地推他,他却忽然身子一软,好像没了意识。
秦知香吓得魂飞天外,抓着他晃了两下,他分明便是晕了,失去意识后不再能够闭气,肯定很快会溺水而亡,秦知香慌得提着他就往水面而去,管不了方向了。饶是她在水下练武三年,提着一个大男人游行这么长距离,等到拖他上岸之时,亦已完全站不稳,累得摔在岸边直喘气。
喘了一会儿,她才睁眼瞧周围,好在已经在巨龙帮之外,四周是浅砂泥土,和湖边的杨柳绿树。她心魂稍定,就去看陆西寅,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晕了,还是在水中,都不知喝了多少水,一探他鼻息,倒是有气,月色暗淡,也看不出面色怎么样,她急得抓耳挠腮,想起见过有人溺水时,好像是要按肚子,让这人把水吐出来。
思量一定,立马照办,但她看了半天,不知该按哪里,是胸膛?肚子?还是小肚子?用多大力气呢?要知她如今武功不弱,若是使力按压,恐怕会按断他的肋骨、或者弄出其他内伤。时间不停过去,她心里越来越焦急,豁出去了,三个地方都按吧,力道的话,小一点就好。
先往胸膛按了三下,胸骨之上硬邦邦的,她实在不敢用力,象征性地又按了两下,见他毫无反应,就下移往肚子处按。她想起吃下东西时,都是装到肚子里去的,那么喝的水肯定也该在这里,而且肚子软软的,她一个不小心,使了真力,陆西寅“哎哟”一声,疼得蜷了起来。
秦知香大喜过望:“你没事啦?!”陆西寅疼得眼泪差点流出来,反省了一下自己大概是报应,其实早就醒了,就等着看她会怎么办,感觉她在自己身上捣鼓来捣鼓去,还挺享受的,这下可痛到了,捂着肚子缓了半天才道:“……没事了。”
秦知香内疚不已,蹲在他边上道:“我、我太用力了,你疼坏了吧?”陆西寅翻起坐定身子,沉默下来,眼睛被月光掩映得流光溢彩,好似有深浓情绪涌动,秦知香被他看得心头怦然,无措地道:“怎、怎么了?”猛然他双臂一揽,把她拥入怀里,她一时怔楞,却听他不停喃喃地唤她:“知香、知香……”眷恋缱绻,像是有什么珍宝失而复得。
她心中忽然有灵光闪动,似能感受到他急剧变化的情感,半响她才道:“你……想起来了?”陆西寅松开她一笑:“想起什么?”秦知香微一羞赧,不答反问:“是因为,看到天泓剑在水里的样子?”陆西寅突然想到什么,狠力地捏住她的鼻子,语气居高临下:“不止,先前就有很多蛛丝马迹,叫我怀疑,倒是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秦知香鼻子被他捏得生痛,却挣脱不开,鼻音重重地道:“是云瑞啦……他说你被你哥哥下蛊,如果想起来就会有很坏的后果……”陆西寅手上一松,尝试运了一下真气,有些意外地道:“好像没什么问题,嗯……这确实不像我哥的行事风格。他怕我自己练了天泓剑法去,所以若是我恢复记忆,该是把我内力封住的‘约束’才是。”
秦知香担忧地看他道:“真的没问题吗?还是找个大夫看一下更妥当。”陆西寅不在意地执了她的手站起道:“这种东西,寻常大夫哪里懂,医术恐怕连我都不如,倒是你,武功变得这么好,连水性也精通了,过去你可是旱鸭子一个,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哈哈。”
这话秦知香怎么听怎么别扭,不满地嘀咕道:“哪里三日,都三年了。”陆西寅不正经地笑道:“听这话,跟闺中怨妇似的,想我了不是?”秦知香忍不住啐了一口:“少臭美!”陆西寅故作叹口气道:“这可怎么好,连家门最重要的剑谱都被我记在脑子里了,你不嫁我,还能嫁给谁去呀?”
这话却没能叫秦知香脸红,她被他握着的手一僵,脸上满是忧心与悲戚的神色,陆西寅一顿,重又抱住她,在她耳边道:“迟家堡之事,如今江湖传得沸沸扬扬,我哥和盟主也定然知晓了,若是你与我同行,怕是火上浇油,我想还是我一人先去金陵,明日就启程,从湖州来去不过几日,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明日……这么急吗?”陆西寅笑嘻嘻地道:“先前不急,现在很急。”秦知香失笑,抬头与他对视半响,彼此的眼波如春水流淌,盈盈荡漾,她意生情动,半响才道:“你哥哥他,不会把你怎么样吧?”她亲眼见陆东洵对胞弟下手毫不留情,进而下蛊,他们之间绝不像普通手足。
陆西寅一笑:“他若是想把我怎么样,自然能下更重的蛊,如今我恢复记忆都半点无恙,瞧来他对我这个弟弟还挺有顾虑,你就放心吧。——何况,我瞧他对范萦泽无甚敌意,应当也很容易就能接受你的。”秦知香伏在他胸口,略微一窘,闷声说了一句:“我做什么要他接受我。”
第二天一早云瑞便听说一行人要即刻启程往金陵,弄得他措手不及,跟丰瑞几个忙着收拾行李。他们所住的凤鸣栈第三馆经过昨晚一闹,一楼厅中的桌椅大抵都不能用了,但天一亮,却有陆陆续续的工人来到,个个义愤填膺,对凤家所作所为愤慨万分,势要讨回公道。
云瑞实在万般不想趟这浑水,加之凤家与长虹剑派渊源至此,原也不该是他们能插手的事情,主人既决定速速返回,可算正中他下怀。况且主人还说,只有他们几个回金陵,并不带上秦知香,云瑞心里更是欢欣鼓舞,可算去了块心病。
可等他看到陆西寅与秦知香两人间的氛围时,便如兜头凉水泼下来一般,心里拔凉。早上他们几个忙碌整顿行装不曾注意,此刻云瑞一眼就瞥见陆西寅与秦知香两人牵着手靠在走廊角落喁喁细语,那蜜里调油的神情动作,便是隔着老远都嗅到空中飘散的丝丝甜意,云瑞当即就跟个石像似的钉在地上不会动了。
身后伯瑞推着他道:“云瑞哥你让开点,堵在门口是怎么回事儿呀?偷懒也找个好地方,我们还忙着呢。”云瑞回头眼神里冷箭飞射:“吵什么吵?!我也忙着呢!”伯瑞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青天白日的,怎么发梦呢?云瑞哥,不舒服就回房休息。”被揶揄了一阵,云瑞真的黑着脸回房,看到寄存在自己房里的小嘟,愤恨地握住它一通乱挤,才稍稍消了点气。
客栈工人们的家中女眷昨日都多少受了点伤,见陆西寅一行人要走,当他们是对凤家胆怯了,本来心存感激的,均都转为不屑。陆西寅也不在意,几个人在门口整装待发。那小姑娘孙莹与哥哥孙浩倒是送到门口,孙莹欲言又止,终是说道:“此事原本就与诸位无关,无论如何,都感谢你们救了奶奶。”
见秦知香又是面露不忍之态,陆西寅握她的手紧了紧,悄声对她道:“我回来之前,你不可与巨龙帮再起争执,住到别家客栈去,知道吗?”秦知香犹豫地看向他道:“可是巨龙帮的人,我可以轻易……”“不行,”陆西寅难得神情万分严肃,“与凤家有关之事,你绝不可参与,你……”想起三家的内斗,他不便多言,只说道:“你身份敏感,等我回来。”
秦知香迟疑一下,终是点了点头,怀中小嘟不满地冲他们相握的手掌哼气,陆西寅冷睇它一眼,笑得叫人毛骨悚然道:“小嘟,好好看着你主人,知道了吗,要是不乖,哼哼……”秦知香推他一记:“干嘛吓唬小动物!”陆西寅又柔柔看她一眼,才翻身上马,六匹马转眼绝尘而去,秦知香怔楞地向那道路尽头望了许久,才拍拍小嘟道:“四五天而已,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太丢人了。”
她在湖州城里另找了家客栈住下,早间跟小嘟玩了一下,吃过午饭,更加百无聊赖、隐隐心慌,若说才刚刚跟陆西寅分开,就开始担心,那真是太没出息,可就是无法控制心绪。又过了一个时辰,她是实在闲不下去了,决定还是出门走走。小嘟甚有灵性,以往在天泓池单独呆着许多天都能自己过活,秦知香向它说了一声它就哼哼地表示明白。
她率性而行,脚步却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凤鸣栈,想起陆西寅的嘱咐,她心里犹豫再三,便跟自己说道,只是偷偷看一眼,看看如今怎么样了,绝对不出手便是。转到后门,她悄然攀着墙壁从一楼房顶而入,栖在房梁上,见大厅里十几二十个年轻工人全部站着,个个神情怒气冲冲,他们不远处唯一完好的一套桌椅上坐着个年轻公子,身后一大帮子巨龙帮的帮众,也是剑拔弩张的模样,整个大厅中像有无形的火光四射,笼罩杀气。
一个工人道:“凤笑奕!你欠钱不还,倒还算了,居然打伤我老娘和妹妹,这笔账怎么算?!”秦知香认出他便是孙莹的哥哥孙浩,这一出声,工人们纷纷响应,凤笑奕愉悦地饮了口茶,两眼贼忒兮兮向孙莹看了看:“你妹妹?长得挺俊呀。”
孙浩额上青筋暴起,拦在妹妹身前道:“别拿你那对贼眼看我妹妹!”凤笑奕慢悠悠地道:“看她是瞧得起她,就她这样,在青楼里也不算什么上等货色。”这话一出,群情激愤,凤笑奕不为所动,嘴角勾着淡笑,两眼却不经意地向上看了看。
秦知香也听得暗暗捏了捏拳头,随即察觉了凤笑奕的小动作,从她所处的房梁上看去,正能看到对面二楼,凤笑奕目光所投处,那房门虚掩,隐隐看到人影,有人在二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