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见苍冷笑一声,嘴角隐约带着不屑之色,庄语脸上仍旧是迷茫的神情,目光眺望远方:“我问过你了,苍梧,你最想去的地方在哪里?这回或许我能帮你一把,带你的骨灰过去……”吕见苍手中青绿的光芒骤然闪现:“大言不惭!”
这一下攻击如雷霆乍现,“轰隆”将地上击出一个窟窿,众人齐齐惊呼,庄语却不知何时已经跃起,翻在半空轻盈如同一团云朵,他的轻功好似能够自由翻腾,行云流水般极为好看,打个了圈从自己坐骑之上一划而过,竟是取了武器,青布一抖,他长戟在手,这兵器通身暗紫的光芒,看着极之沉重,他却举重若轻,他原本身形轻飘飘在空中,长戟挥动,好似在羽毛上栓了块石子,猛地一沉,他凌空一刺,虽然脸上仍是梦游似的神情,这出招却是风雷耸动!
楚晶鸢不禁道:“我在长虹门中之时虽然号称轻功第一,却还做不到这样,庄语如今的武功当真是神乎其神了。”秦知香早瞧得目瞪口呆,她这几年练了武功,还道自己颇有所成,不免有点沾沾自喜,这下见识了世间真正的高手,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陆西寅也看得目不转睛:“太难得能看到庄语大哥的‘山河日月图天戟’了,听说这东西是上古大凶之物,使出来会有遮天蔽日的凶兆,这么多年只有庄语大哥能用得了它。”
秦知香见那戟身紫黑紫黑的模样,甚似血液干透后颜色,不禁胃里一阵难受,这庄语满口“正义”之言,怎么用这么邪门的武器。庄语的长戟固然厉害,吕见苍的竹笛却也不予多让,笛身青绿光芒愈见炽亮,即便抵挡庄语居高临下的穿刺也丝毫不落下风,庄语出招力道雄沉,而吕见苍招数精妙,顿时打成平手。
身边众人早已远远退开,两人相斗光是气流冲击就叫寻常人站立不稳,秦知香与抱着小雨的楚晶鸢及陆西寅一起退到石门边。苑坤已经醒转,与几个女弟子正哭着收起南筱鬼母残留的肢体。迟霖琦又是体内余毒未清,又是见了血腥尸体,吐得七晕八素,再没什么力气神气活现了,靠在迟家堡的围墙上勉强站着,亦关切地看着吕见苍与庄语相斗。
秦知香看了几下不禁询问:“我见过吕见苍与他人相斗,他功力相当强悍,为何这下却一直避开庄语护法的锋芒,而以灵巧招式寻隙攻击呢?”陆西寅道:“那自然是因为庄语大哥内力比吕见苍更强,迫得吕见苍只能用这样的打法,他若与庄语大哥硬碰硬,绝占不了便宜,自然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了。”
这两人的相斗,实在是世间少有,秦知香越瞧便觉更有领悟,点头道:“原来如此,吕见苍的笛子若放在嘴边,吹出的罡气非常厉害,这下却全不使用,也是因为庄语护法迫得他无法运用吧?”陆西寅不以为然:“罡气这种东西,只能偶尔为之,你可曾见过高手过招,光是以无形之气伤人的?关键时刻或许可以突施冷箭,可是一旦显露过了,下次再来就不管用了,除非对手武功实在太差。”
秦知香深深点头,果然武功之道,一山还有一山高,即便再惊才绝艳的武功招式,也得视乎对手而定,就像自己与古青门四兄弟交手,能够从容出招应对一般,若是碰上庄语,大概连使出指力的机会都没有,如此,即便武功招式比对手高明又有何用?如同自己龙吟派门中之人,平素在自己派中人人自认是高手,到了庄语、吕见苍面前,估计都与三岁小孩无异。功力深厚于交手之际确实十分有利,看吕见苍未打多久,衣衫已经隐隐透出汗意,可见庄语内力的压迫有多强大。
不过尽管如此,吕见苍却不显败态,他与庄语纯粹内功相抗虽然落于下风,却也不至于一击便溃败,竹笛与长戟屡屡相交,亦能顶住。如此以往,斗得百余招,他似乎不意间三招持续不躲不让地正面相交,让庄语以为他准备以强力相斗,随即他猛然左掌偷袭,一掌拍中庄语右肩,他有备而来,庄语虽然内功高强会自行反震,却比不上他的力道,清脆声响,显然是骨碎的声音。
吕见苍一击即中,众人均倒抽一口冷气,庄语右肩骨碎却没有放开长戟,左手云朵似的长袖一卷,勒住了吕见苍的脖子!若在平时吕见苍绝不会躲不开这招,只是刚才重击得手,让他有一瞬的晃神,只这千钧一发的时间,就被庄语袖功缠住!
庄语毫不迟疑将袖子卷紧,吕见苍浑身劲力集于两掌要将袖子撕开,却不知比较功力他绝无胜算,这袖上附着内力他无法撼动分毫。他喉咙已逐渐没了喘气的间隙,脑子却仍动得极快,转又勉力用上竹笛,轻轻转圈挥动,竹管因挥动而生的音浪立即呼啸而去,直直击中庄语胸膛!庄语右手无法动弹,左手又制住吕见苍,自然无法躲避,他吐出一口血,袖子上的劲力立减。
“撕拉”一声被吕见苍挣脱,庄语左袖成了片片雪花,吕见苍伸长竹笛当做拐杖拄地,他正咳着无法立即再做攻击,脑子里嗡嗡作响,忽地胁下剧痛,庄语全身浴血,却左手持戟,刺入了吕见苍的右胁。
这一下好似万物忽然静止,秦知香屏住了呼吸,仿佛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庄语嘴角挂血,咬牙拔出了长戟,吕见苍踉跄倒退数仗,伤处立即血流如注,将衣袍下摆全数染红,他仍拄地站立,脚步有点软了,他忽地笑道:“这一回,是你赢还是我赢?”庄语也靠着长戟站住,脸上神情反较先前清醒:“看今天我们两个谁先断气,便是谁赢。”
吕见苍以手捂住伤口笑道:“看样子,该是你先断气,上次你来灭我门派时,你的伤比我轻,——总该让我赢一回。”庄语脸色一冷,深吸一口气,竟然拄着长戟向吕见苍迈前一步,他虽然走得缓慢,却尚能移动,一步一喘地道:“太可惜了,看来这次,仍是我伤得比较轻……”
吕见苍脸色因为失血而苍白,他适才与庄语长时间以内力相抗,又被勒住脖子时勉力一击,已受了内伤,而胁下被刺之处甚深,确乎该比庄语伤得更重,他已是一步都挪动不了。庄语右臂已废,却以左臂撑着长戟走来。——吕见苍这次又是输了,上次大难不死,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
庄语胸口的伤势也是沉重,他却凭着意志,要往前结果吕见苍的性命,在他的心底深处,自己比吕见苍强大、自己的“正义”必胜的意志让他能够继续前行。秦知香看得耸然动容,看向陆西寅道:“你……要去帮忙吗?”陆西寅声音很低沉:“我若帮忙,庄语大哥一定会生气的。”
庄语脚下血水蜿蜒,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忽地脖子后一痛,他本已经精疲力竭,全凭意志支撑,这小小的碰击之下,他一下晕了过去。迟堡主急忙扶住庄语的身子,向姐夫、妹夫呼道:“快把护法送去找医生。”这一下变化谁也没有想到,迟堡主看向陆西寅道:“对不住,长虹剑派因为迟家堡有难,所以出手相助,但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外甥被杀。——苍梧虽是长虹剑派之敌,无论如何却是君竹的孩子。”
吕见苍也没料到这样的变故,脚下一软,坐倒在地上,陆西寅眉头一皱,待要踏前,秦知香脚步一动,拦在他面前道:“你要去杀了吕见苍?”陆西寅环视四围:“这吕见苍是个恶名昭显的大魔头,不趁此机会除掉,后患无穷。”迟家堡虽然人多,他心中料想无人能够阻止他。
秦知香咬了咬唇道:“即便如此,他今日也救了小雨,他已身受重创,命不久矣,你何必要去杀一个无法反抗的将死之人?”她声音不大,神情却极为固执,陆西寅一下迟疑,是叫她让开,还是再跟她说道理。一人忽地窜到吕见苍身边,两手张开挡在他之前道:“寅哥哥,我不让你杀他!”
却是迟霖琦,两眼红红地只淌泪,众人全部惊呆,迟堡主叫道:“霖琦,你做什么?快点过来!”迟霖琦一听父亲的声音,更加大哭起来:“爹、爹……你快去找人来医好这个家伙呀,你看他流那么多血,脸色死人一样,真死了可怎么办呀……”她哭着蹲在吕见苍身边,迟堡主与众人都哭笑不得,迟堡主虽阻止了庄语,但也可说是找医生救治庄语,若是明目张胆给吕见苍医治,那可就是公然跟长虹剑派作对了,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呀。
吕见苍看了迟堡主以及几个阿姨、姨父面上的神色,自然明白通透,嘴边微微冷笑,他胁下不住流血,神智亦有些不清,见了蹲在自己身边的迟霖琦,眼眶中的泪滴如珍珠般急速滑落不止,忽然有点好笑,他活了这么多年,倒是真没有人为他哭过,为他流血流汗的是有不少,然后他们全都死了。
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来迟家堡时的情景,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世外桃源,他真的从今以后要住在这里了?而后他游历天下,也不会忘了这满园竹子的最初梦想,而这个躲在父亲身后向他投射怨恨目光的小姑娘,她的眼神,她的纯粹与任性,他好像现在能读懂了。
吕见苍自嘲地笑笑,至少他现在原谅迟霖琦了,莫非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觉得全身都几乎没了知觉,迟霖琦看他越来越坏的面色,泣不成声:“你别死……只要你不死,我让你揍我、狠狠揍我!别死……”他看她不断滑落地眼泪,喃喃自语:“别哭了……这么多眼泪,我哪还得起……”
他素来不欠别人的,他勉力向秦知香望一眼,想着幸好事先把参巢晶珠给了秦知香,只是这里这一桩,他可没东西可还了,他虚弱地道:“迟霖琦,你过来一点……”迟霖琦满脸的眼泪鼻涕,听话地凑了过去,吕见苍费力地往前一倾,他的唇在她嘴唇上碰了碰。
迟霖琦顿时呆住了,吕见苍长出一口气,他说话已经十分困难:“我知道你喜欢我……这是我的初吻,送给你了,我已经没别的东西可以给你了……”迟霖琦嘴上沾了他唇上的血,一愣而后更加嚎啕大哭:“谁要你的初吻啦……你别死呀!!……”
秦知香与陆西寅这边气氛则十分紧张,秦知香好像铁了心要阻止陆西寅,楚晶鸢则不知所措,只能两不相帮,陆西寅大是置气,其实秦知香心里也很矛盾,她亲眼所见吕见苍杀人不眨眼,何况龙吟剑派过去的大师兄赵满志亦是命丧他手,但如今见他倒在血泊中,又甚为不忍。
苑坤等人收拾残局,已经无心恋战,迟家堡之人却没打算放过她们:“鬼母弟子,速速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