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人一现身,楚晶鸢与南筱鬼母等人的打斗立即停了手,在众人瞩目之下吕汶琰第一个下马而来,迟堡主急忙迎上,嗫嚅道:“大、大哥……”吕汶琰银发飘动,理也没理自己的弟弟,在迟堡主身边一晃而过。他本向着墓穴石门处而去,却脚步一顿,转头看着吕见苍。
吕见苍一挑眉,沉默着冷睇他,吕汶琰半响才开口道:“是你在你母亲墓室里放的火?”吕见苍神色更古怪了,嘴角一牵道:“我母亲?哦,听说我确实是她生出来的……”他话未说完,吕汶琰已经跨前一步,重重一耳光打中他的脸颊。
声音清脆响亮,秦知香听得心惊,想着吕见苍那么高的武功,吕汶琰出掌虽然突然,但他若是想避,肯定是避得开的。吕汶琰气得浑身微微抖动,咬牙道:“你……你做的好事!”吕见苍左颊肿起,眼眸中寒芒点点:“琰叔这样气愤,还当真幻想能将她弄活过来不成?这女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她自己,活在世上也是算计别人,还不如……”
又一记耳光打中他左颊,红肿之上现出血痕,吕汶琰打得手掌发麻,胸膛起伏显是气极,迟堡主多年未见吕见苍,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苍梧……你怎么……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吕见苍对颊上伤处混不在意,微微冷笑道:“小时候?啊……我确实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不过姨父既然觉得我不错,为何又把我送走?”
迟堡主脸色有些尴尬,朝女儿方向看了看,迟霖琦从小刁蛮任性,要人万事都顺着她,而吕见苍却孤傲冷漠,所以迟霖琦处处看他不顺眼,这迟堡主自然知道,而那次迟霖琦指使一众家丁小孩与吕见苍群殴,其实也该是迟霖琦理亏,但这又能怎么样呢,迟霖琦纵然千般不是,亦是亲生女儿,迟堡主虽然性情温和敦厚、明辨是非,却不是铁腕冷情的人,闹出这种事情后,不送走亲戚的孩子,难道送走自己的孩子?
个中道理,当年十二岁的吕见苍都已经明白,何况如今,他冷冽地一笑,对迟堡主神情中闪现的歉意视而不见,吕汶琰语气好了些道:“苍梧,莫非你是怪你母亲,对你不好?她不将你带在身边抚养,也是有原因的……”吕见苍像听见什么新鲜事似的,一脸诧异:“对我不好?琰叔,你太抬举我了,莫说对我好之人,这世上便不存在,哪怕是帮过我的人,性命都不长久,这是我的命运,我早已明白的。”
秦知香一听此言,猛然想起他杀死蟠错之时,那孤绝的模样,而她对这话却心有戚戚焉,她自小亦生活困苦,没有几个真心待她好之人,但至少母亲还是十分疼爱她的。吕汶琰疑惑地一皱眉道:“怎么会……”
吕见苍手中短笛绕着五个手指轮换转圈,如同舞蹈一般,他眼中寒光大现,笑道:“琰叔,我早就想通了,——既然天下人负我,我便杀尽天下人!”
这语气之中怨毒之气叫秦知香打了个冷战,吕汶琰与迟堡主也听得变了脸色,吕见苍仍旧笑着,只是这下连迟堡主都看得出他眼中的冷意。吕见苍忽地省起,倒是有一个人,曾经帮过他,如今却还活着,但其实她也是想杀他,不过歪打正着帮了他而已,思及此,吕见苍自问一向恩怨分明,帮了便是帮了,那他也须得回报她一次。
他手掌往袖中一探,手里多了一颗五彩晶莹的玉珠子,有龙眼大小,吕汶琰大惊道:“这……这是……”吕见苍笑笑道:“从迟君竹嘴里取出来的,应该是琰叔你用‘水晶参巢’炼出来的宝物,让尸身含在嘴里保住形体吧。”吕汶琰这下脸色惨白:“君、君竹……”吕见苍也不管他,径自走到秦知香身边。
秦知香吓得往后一退,吕见苍晃了一下彩珠道:“给小孩子含在嘴里,身体就没事了,往后犯病就含一含,活到九十九岁都没问题。”秦知香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半信半疑地道:“真、真的?”吕见苍嗤笑一声:“我骗你做什么,我若要害这孩子性命,你拦得住我吗?”
这倒是实话,秦知香咽了下口水,听说这珠子是刚从那具尸体嘴里拿出来的,心中有些悚然,吕见苍慢条斯理地道:“要不要?再慢点这孩子就要去见阎罗王了。”小雨已经面色发青,进气少出气多了,楚晶鸢一把将珠子夺了过来,就送进了小雨的嘴里,小雨呼吸立即就回复顺畅,气息一畅,脸色也好了许多。
楚晶鸢含泪道:“多谢。”吕见苍看她一眼,在长虹剑派中时他与女弟子们并没有什么来往,只依稀记得楚晶鸢个性温婉,对师长言听计从,而多年不见,她际遇艰难,眉宇之间好似多了一丝戾气,变化很是明显,他素来没有什么恻隐之心,淡漠地点头道:“这东西放在我身上也没有什么用处,就留给秦小妹吧。”
秦知香不知为何,一直都对吕见苍微小的情绪波动甚为敏感,是以这下莫名地,她竟又感受到他言语之间的心灰意冷,简直就像是,交代遗言一般?迟霖琦与苑坤这下都已经醒了,吕见苍看了看苑坤,向吕汶琰笑道:“我倒是不知道,琰叔这首笛曲‘情堪隽永,也善心潮掀狂澜’原来当年也骗了不少青春少女,我还道你对迟君竹当真情深隽永呢。”
南筱鬼母自吕汶琰现身后就瞧得眼睛发直,吕汶琰听了吕见苍的话身形一僵,却全不去看南筱鬼母,默然道:“苍梧,你既拿出了参巢晶珠,可见君竹的尸身是保不住了,我再无犹疑,——我原已起誓,我此生活在世上只是为了救活君竹,既然如今已再无可能,那么至少我要与君竹死于同穴。”
言毕他便淡然朝石门而去,吕见苍沉默地听着,神情并无动于衷,秦知香目瞪口呆,吕神医是……要到墓穴中去自尽吗?迎面而立的便是南筱鬼母,适才与楚晶鸢相斗让她发鬓有些散乱,加上凄然的神色,霎时叫她好似老了十岁,她双目含泪,喃喃唤道:“汶琰……”
吕汶琰径直从她身边越过,看也不看她,向石门内而去,南筱鬼母绝望地大叫道:“吕汶琰!我已经命不久矣,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吕汶琰仍旧不理,他走入石门,不知动了何处,便启动机关,石门缓慢关上,门内火光已经熄灭,想来底下实在太冷,纵然有火也难以持久,只是各墓室都已被巨石封死,又被火烧过,绝少空气,只怕石门一关上,不出多久人便会窒息而死。
南筱鬼母疯一般冲过去狂叫着:“绝不会让你们死在一起!!”石门已经关上一半,她纵身往门里跳,却被阻在门口,想是吕汶琰以武功逼她出去,南筱鬼母虽然功力减退极多,但毕竟曾经武功盖世,她奋力搏击,吕汶琰武功不如她,自然阻她不住,让她半个身子挤进门来。
而这巨石关门之势全不受两人打斗的影响,越关越紧,南筱鬼母恰恰将头伸过去,仍有小半身子在门外,石门已经将她夹住。众女弟子已经吓哭了几个,苑坤冲过去想将南筱鬼母救出来:“阿母……别进去了,快、快出来,门快要……”
“轰隆”一声,石门关上了,苑坤抓住的南筱鬼母左半边身子留在了门外,苑坤仍握着她的左手,南筱鬼母生生被石门夹成两半,肠子内脏撒了一地,饶是苑坤这样的个性,还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秦知香胃里一阵翻腾,转头不敢看了,春书她们几个小姑娘都吐了一地,哭的哭、晕的晕,秦知香大是不忍,虽都说南筱鬼母是个魔头,但秦知香却并未见她做了什么恶事,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抬眼看到陆西寅正站在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身边,他身上脸上血迹斑斑,虽然狼狈,不过看得出都是划痕,伤势并不严重,他适才与吕见苍打得这样激烈,似乎也并未吃多少亏,瞧来武功不是四年前可比的。而他身边这书生,一脸困顿的样子,睡眼惺忪,哈欠打个不停,好像站着都能睡着一般,她可猜不出是谁了。
迟堡主全没料到自己兄长居然就此自尽,悲痛不已,那背负弓箭之人拍了拍他肩膀道:“汶琰他对君竹的心思你我都知道,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结果了。”这人是迟君罗的丈夫朱照光,亦是苏州的名门,迟堡主虽知这是实话,但毕竟是至亲之人,仍是红了眼圈。
吕见苍神色亦有一瞬的复杂,只是极快平复无波,他掸了掸左边衣袖,适才被陆西寅的精妙剑法将这边袖子削成了碎布,他将布片抖了抖,动作看似悠闲,实则步法身形却是蓄势待发、警惕至极。
秦知香见站在陆西寅身边的那书生好像在低头打盹,陆西寅叫了他一声:“庄语大哥!”他猛然惊醒,做梦般的神情左顾右盼,等到看到吕见苍才懒散地打个哈欠道:“哦,吕神医的事情解决了吗?人哪去了?”迟堡主忍着泪道:“庄语护法……适才,家兄他,已经自尽了。”
庄语迷蒙的神色一愣:“啊……怎会这样……迟堡主,请节哀顺变。”他虽然礼数周到,秦知香却觉他话中并无多少真心,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长虹剑派三个护法之一的庄语,难怪陆西寅看似与他相熟。
“苍梧……”庄语不仅神情像在做梦一般,便连话语都如同梦呓,吕见苍袖中已将竹笛握紧。庄语身形拔地而起,事先竟毫无征兆,这轻功这样诡异,却快速至极,不知为何居然向秦知香所在之处而来,他两袖鼓起如两朵云彩,深底刺绣的袖口镶边翻滚不停,竟让秦知香有些头晕目眩,等她反应过来,袖风迎面而至,乍看轻飘飘,实则有雷霆万钧之势,若被挥中必定脑浆迸裂,她抱着小雨步法一偏,想侧身躲过。
庄语似已料定她所避方位,前招未断后招已至,乃是他熟练万分的套路,寻常高手两招之下就可毙命,只是这下左边劲风一阵,却是楚晶鸢出手向他一剑刺来,庄语云袖一推,就晃开她右手的“解语剑”,楚晶鸢的“问花”双剑,右剑名为“解语”,左剑名为“镜水”,俱是锋利宝物,庄语飘乎乎地语调道:“是楚师妹……怎地会在这里……”
陆西寅也奔了过来,紧张不已地道:“庄语大哥,为何攻击这位、这位……”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这位姑娘是不相干的人。”庄语茫然地道:“她不是苍梧的朋友吗?怎地不相干了?”吕见苍冷眼看着没挪动半步,此时才出声道:“是我的朋友你也要杀死,庄语你如今出手越发不分青红皂白了。”
庄语如坠梦中般的两眼向他一看,语气飘忽不定地道:“我同你说过许多次了,正如你觉得天下人负你一般,我惟愿天下人都遵循正义,这是我的正义,苍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