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站在比武场中,众师兄弟围在周围,胡吴镇与徐雅丹坐于高位,秦知香见张胜义又是一身新衣,站在胡吴镇身边有说有笑,她情知自己必定落败,不禁心生凄凉之感,寻思不论怎样,总不能输得太过难堪,行过师门之礼,便举剑猛攻。
龙吟剑法走刚猛一路,其实并不十分适合女子修习,不过秦知香抱了勉力一拼的想法,倒是有些合了剑法的套路,其实这大半年来秦知香只堪堪将七十八路剑法记全,口诀并无融会贯通,加之无人指点,有些剑法姿势都不准确,如今只能按着死板的记忆将剑招使出来,苏朝云对龙吟剑法十分熟悉,秦知香只需做一个起手式,她便知秦知香要出哪一招,是以躲闪招架全不费力,只是秦知香拼得凶了,苏朝云竟无法立即取胜。
拆了两招,苏朝云不禁暗暗恼怒,本以为这个师妹单纯懵懂,与她过招能够威风取胜,在师父与众师兄弟面前大展神威,如今自己虽未被刺中,却一上场便连连倒退,与她设想完全不同,怒从心起,秦知香神韵粗糙的一招“龙跃深渊”,从她左胁刺来,她举剑一隔,左掌却来突袭。
秦知香尚未学过掌法,亦从未修习内功,半年来仅靠每日早课一点时间模仿师父演示的剑招,这下只觉苏朝云这一掌拂来,胸口气血翻腾,被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依靠本能躲过,苏朝云终于打乱秦知香的架势,立即提剑来攻,秦知香失了适才的勇劲,如何招架得住?未过两招便左右两袖各被撕破,露出满是补丁的里衣,极为狼狈,众男弟子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张胜义跳出来大恼道:“大师姐,你打败知香姐姐便了,还要割破她衣服做什么?”苏朝云不以为然道:“比武讲究点到为止,我又没有伤及师妹,并没触犯规矩。”秦知香羞愤难当,感到众人嘲笑之声盈满双耳,只觉不堪其辱,红着眼眶便跑走了。
秦知香虽然从小生活穷困,却一直自力更生,何曾受过这种折辱,只身在山林里徘徊,山中清风拂面鸟鸣不止,她坐在溪边看流水潺潺,却良久仍愤懑不止,待要怨恨师姐,似乎又毫无道理,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在比武时出丑,苏朝云也是手下留情,不然或者她一掌打来便能让自己受个重伤呢。
她心思稍定,在山上兜兜转转,想到没有替换的衣服,念及新衣还是师母缝制,大感心痛,还需将割破处好好缝补一番,而却又记挂着比武结果,但衣服这般模样,不能再叫他人看到,于是便偷偷摸摸地回比武场地去,却见大家都已散了。她躲在山石后面,却正好能听到苏朝云的声音在跟胡吴镇讲话。
“师父,您瞧那秦知香今日的模样,都入门大半年了,基本的剑招还耍成这般,我看她好吃懒做,无心向武,我与她同住一屋,最是知道她的品性,平日里就知道四处戏耍,我想指点她练功,她也是懒洋洋地不愿理会,墨图人的语言也学得乱七八糟,还不如不要列入师门,赶去做烧火丫头才是。”
这番话若非秦知香亲耳听到,根本不能相信出自苏朝云之口,她听得五内如坠冰窟,另一人的声音浑厚,她听得出来是二师兄王尚春:“师妹说的是,师父常说自从师门收养了两个孤儿,钱财便有些吃紧,如若秦师妹不是学武之才,还不如赶去做工,省的我师门武学所托非人。”
秦知香想起这半年来这二人时常同她有说有笑,心内寒心之极:“师兄师姐面上待我这样好,哪知背后竟然这样诋毁于我,往日我想要请教师姐武功招数,她总是推说有事,原来竟是根本不愿指点,我可真是太蠢了。”
胡吴镇听着苏朝云和王尚春之言,心中很是犹豫,便道:“才半年而已,还是再看看,她毕竟是在祖师画像前行过入门大礼的弟子,我也不可如此愚弄祖师。”三人又闲言几句,便一同离开操场。
秦知香听得心内又是委屈又是烦闷,不禁感叹自己身世飘零,留在此处也是招人讨厌,不如自己去了,虽是流浪,亦比这般寄人篱下遭人羞辱的好。她想着回去房中收拾细软,一想均是师母为自己置办之物,她不愿拿师门一针一线,便连行李都不收拾,往山林间跑了出去。本思量是否要向张胜义告知一声,但觉他如今深得师兄弟与师父喜爱,也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个挂名姐姐,心中虽是凄然,却也觉得安心。
她一时冲动跑了出来,却未考虑要去哪里,丽岙村落之间被群山阻隔,她不辨方向,只是随意乱走,行了一阵,到处都是差不多景象,忽然有些害怕了起来,寻思若是迷路了,便是饿死山中都无人知晓,又或者遇上什么猛兽老虎,她虽学了一段时间武艺,却连师门给的那柄青钢剑都没带在身上,只怕到时成了野兽果腹之物,她年中刚满十五岁,毕竟年纪小,越想越害怕,微微好似听到有虎啸之声,便吓得跑了起来。
这山林中到处是乱石杂草,不比平地,她又不通轻功,疾奔之下被藤蔓勾到脚踝,便咕噜噜地一气从斜坡上滚了下去,她只觉全身不停撞在尖利岩石上,痛得头晕脑胀,眼见斜坡下面就是一个湖,她不会水性,无人救助,掉下去便必死无疑,勉力想要抓住沿路植物,却抓一株拔一株,咕咚一声,她清脆地落入了湖水之中。
带着水草香气的湖水立即呛入口鼻,她手脚乱舞,四周围全是水,没有一丝坚硬可凭借之物,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不停拍打,渐觉希望渺茫,一时又觉在人世间只得自己一人,便是死了亦无人挂怀,实在凄凉。
秦知香正万念俱灰,忽然听清啸一声,有人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捞起,秦知香只觉身子极轻地略过湖面,腾云驾雾一般,随即被扔在岸边,她不停咳嗽,就看一个青影在树林间打了个转,随即停在她不远处。
她喘息着好过了一些,全身都湿嗒嗒,抬头见那人一身青袍身形挺拔颀长,而面目却叫她打了个颤,他满脸褶皱极为苍老,而且丑陋非常,她虽然有些害怕,但毕竟是救命恩人,见他武功高强,便鼓足勇气道:“多谢老前辈相救。”那青袍怪客一愣,便道:“哪里来的小孩子,一个人在山林里乱跑,还不快些回家去。”
秦知香正不知如何回答,有少年之声嚷道:“主人!!等等我!!”秦知香一回头,便见一个白衫的少年远远从斜坡低处跑了上来,这长斜坡原本就极为陡峭,而湖居于中间,那少年跑上来之处虽不及秦知香滚下来那段如此倾斜,寻常人却也需手脚并用才能爬上来,哪知那少年却健步如飞,奔跑如同平地,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到青袍怪客的面前。
那少年喘着气道:“主、主人,为何跑得这么快?”随即看到秦知香道:“咦?这个小女孩是何人?掉到水里了?住在附近吗?”秦知香正好奇他主仆二人,一被提起身世,又添难过,便默默不语,因为全身湿透,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青袍怪客见状,轻踱向前,走近了一掌置于她肩头,从他掌心传来暖流,她顿时觉得通体温暖,不消一会儿,衣服都干了。秦知香甚为感激,又再道谢,青袍怪客瞅了瞅她道:“小孩子莫非是跟家人闹了别扭,或者你认不得回去的路了?”
秦知香虽不愿答,但因为感激他,才勉强道:“我是龙吟剑派的弟子……”那白衫少年一听,又哇啦啦地说个不停:“龙吟剑派?这个门派居然还在啊,我还以为……”青袍怪客瞪了他一眼叫他立即闭了嘴,随即看到她身上衣服除了适才被尖石划破之处,竟还有剑伤,微一沉吟道:“是否在门中被人欺负?”
一言之下秦知香更是委屈,顾不得许多,便将苏朝云如何在背后诋毁她一事说了出来,白衫少年听得义愤填膺:“天底下居然有这么恶毒的女人,欺负孤女算什么英雄好汉?”青袍怪客也冷哼一声:“区区龙吟剑,还当自己是什么武功绝学呢,没什么了不起的,小孩子,你不必为此等小人伤心难过。”
秦知香很是吃惊道:“老前辈也会龙吟剑吗,不是只有本门中人才会使?难道你是龙吟剑派里的前辈,——可是师父却都不曾提起。”此言一出,青袍怪客倒还罢了,那白衫少年不依了:“小孩子胡言乱语,龙吟剑派不过是个末流门派,说主人是此派之人,它配得上我们么!”
秦知香觉得这白衫少年也不过十七八岁,大不了自己多少,却也学那青袍怪客叫自己“小孩子”,不禁有点不忿,但被训斥,自然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道:“原来不是本门前辈,那莫非是‘济仁’还是‘艮月’的前辈么?”她看青袍怪客武功那么高,年纪又大,这一带的武功门派便只这三个,既不是本门之人,自然是另外二派之一了。
这下白衫少年也没了脾气,青袍怪客似乎微微一笑,但他笑容太过牵强,让人看得有些可怖,说道:“我并不是这附近之人。”秦知香更是奇怪,这一带贫瘠穷困,为何要特意到此处来呢,不过见青袍怪客似乎不愿多言,便不再强问。那青袍怪客看她周身破破烂烂的衣服道:“你适才说被师姐欺负,所以就跑了出来?怎地什么行李都没有。”
秦知香道:“我的行李都是师门之物,既然我要离去,自然不能拿走他们的东西。”那青袍怪客略一停顿,却道:“你可知江湖上对叛逃师门之人最为不齿,便像去岁江湖上那件大事,‘斩影’使秦易蓝叛逃长虹剑派一般,你虽不似他那样名动江湖,但即便是逃掉,往后也不可再投他门,更不可被旁人知晓,我劝你还是趁如今无人发觉,赶快返回师门。”
秦知香听他提起秦易蓝,心里很是震动,又听他劝她回去师门,却十分犹豫道:“可是,师门中人都不喜欢我,况且我武功确实毫无进益,浪费了师父一番心意……”“我呸!”那白衫少年又忍不住插嘴:“龙吟剑算什么东西,居然狗眼看人低,你快些带我去,我要去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这话叫秦知香甚为为难,看着青袍怪客不知所措,青袍怪客终于出言告诫道:“云瑞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你要叫小孩子带着外人去自己师门捣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