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穴中轰隆之声愈响,吕见苍脚步极快,苑坤在后头卯足了劲才勉强没有跟丢,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为、为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塌了……你们做了什么……”秦知香暗想着,她倒是也想知道吕见苍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出现,又为什么要毁了自己母亲的坟墓。
轰响之中他们三人已经奔出很远,身后岩石开始滑落堆积,苑坤往身后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可真不是好玩的,被砸中一块都是尸骨无存的后果。陆西寅在台阶尽头找到迟霖琦,给她简单包扎了一下一路磕碰出来的伤口,亦已感觉到这不寻常的震动,忽地人影一闪,竟是吕见苍又跑回来了,他提起剑待要再打,吕见苍身后的秦知香叫道:“先别打架了,地道要塌,快逃跑!”
不待陆西寅细想,迟霖琦已经尖叫一声,跟着他们拔足狂奔,虽然她适才在包扎伤口时抱怨不停,疼得好像断手断脚一样,这下跑起来居然疾奔如常,只是五个人里她武功最差,陆西寅后于她起步,都早已跑到她前面去了,她毕竟体内余毒未清,内力又低,乍然惊吓之后虽然健步如飞,但后力不济,奔了一阵已然接不上气,与其余四人越离越远。
不经意间她觉得身体轻了许多,竟是有人托起了她的腰,助她前行,抬头一看,吕见苍挑着眉俾睨了她一眼,她浑身一震,随即怒火升腾,扭动着就去打他的手:“谁要你帮我!!还不把脏手拿开!!”吕见苍哪能被她打到,果然立即放手,只是她不知自己被吕见苍带得速度极快,他一放手她脚步根本跟不上,立即栽倒在地。
迟霖琦下巴撞得眼泪都疼了出来,怒发冲冠地大叫一声:“吕!见!苍!”她声音尖细,响彻地道,众人皆被她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而此时轰隆巨响渐息,地似乎也不再震了,陆西寅急忙退回来扶起迟霖琦道:“跑得太急,摔倒了?”
迟霖琦双目气得喷火,却不敢去瞪吕见苍,秦知香见迟霖琦摔得下巴红肿,甚为可怜,叹了口气,转眼看吕见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知他又耍了什么手段把这大小姐弄成这样,问道:“吕掌门,好像不震了,是不是地道不会塌了?”
吕见苍这下也不跑了,气定神闲地寻了快突出的岩石坐了下来道:“是啊,因为已经塌完了,所以咱们也不必跑了。”“塌完了?是什么意思?”苑坤见入口阶梯已经近在眼前,喜出望外道:“可以出去了?”她立即往上跑,踢踢踏踏地脚步声不停,她上去了又回来,一脸灰白道:“上头那门、那门,打不开!”
“打不开?!”这下连秦知香的脸色也白了,吕见苍了然地点点头道:“不错,前头的门已经被塌落的巨石堵住,后面的墓室路径也因为山岩陷落被封住了,咱们五个人,就只能留在这里了。”迟霖琦一听,尖声叫起来:“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对这地道这般熟悉!寅哥哥,别听他胡说八道,咱们自己找路出去。”
“这……”陆西寅有些犹疑,秦知香对吕见苍的话却信了几分,毕竟据他所言,此地原是墓穴,所埋之人正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对此地有所了解也是情理之中,吕见苍神色轻松地道:“陆公子不信的话,可以四处找找,此处已经被截断了出路。”陆西寅沉吟了一下,果然向楼梯上面而去。
半响陆西寅脸色严肃地回转过来说道:“确实被堵住了,怎么推都纹丝不动,不知是否上面的石屋整个坍塌所致。”秦知香皱了皱细眉道:“我们一起上去看看,或者合两人之力能够推开?”陆西寅摇首道:“只怕不行。”吕见苍忽地出言道:“我一早想问了,秦小妹,你武功哪里学来的,只短短几年就有这个成就,一定是有奇遇了。”
这话一出,其余三人全转头盯紧了秦知香,尤其迟霖琦与陆西寅的目光,更是情绪复杂,秦知香脸白了白,不知该如何回答,苑坤问出每个人心里所想的问题:“知香,你……跟这个、这个……人,原先就认识吗?”她原想说“魔头”,但人就在眼前,她还不嫌命长,敢做如此不敬的称呼。
吕见苍瞅见各人的表情,实在是各有各的精彩,大笑起来道:“何止认识啊,我跟秦小姐她……可曾经是很亲密的关系呢。”他语气故意说得暧昧至极,秦知香顿时憋红了脸,论到伶牙俐齿、巧言善辩,她可万万及不上陆西寅之万一了。只是这下子陆西寅自己也太过震惊,又全不了解状况,舌灿莲花也灿不出来了。
苑坤咳了一声,自觉自己问了尴尬的问题,该自己出面和缓一下,说道:“咱们如今被困在这里,吕……那个吕掌门,有什么办法吗?”吕见苍掸了掸衣袖悠闲地靠了起来:“我也没办法啊,你们有办法吗?”见了他这副样子迟霖琦简直想掐死他:“别问他了!他知道什么!寅哥哥,不要紧的,我爹爹他们发觉我不见了,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陆西寅暗暗觉得奇怪,迟霖琦平素虽然也蛮横不讲理,但似乎对吕见苍尤其反感,点点头道:“不错,外头大火若是扑灭了,自然能进到石屋来,咱们在这里等着吧。”迟霖琦得意地看向吕见苍道:“哼,等大家来了,看你还跑得了。”吕见苍闭目养神,只做不闻。
原先陆西寅与吕见苍打得不可开交,这下同陷危机,架也不打了。众人默然坐了一会儿,适才全力狂奔都累得冒汗,这时静了下来,又感觉到寒意刺骨,毕竟是个冰窖,其他人倒还好,均能运功护体,唯有迟霖琦连打数个喷嚏,已经发起抖来了。秦知香见她冷得厉害,眼睛一直瞥向吕见苍,这里数人均身着轻薄夏装,只有吕见苍穿了带绒毛的冬装,壮着胆子出声道:“吕掌门,你武功高,不怕冷,不如……”
吕见苍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向秦知香笑得极为亲近道:“我很怕冷的,你忘了吗,秦小妹,在西戎的时候,我每天都要狐裘毛毡裹身的。”他又故意说些引人误会的话,秦知香这才想起他素来喜欢耍人、个性恶劣非常,咬了咬唇,后悔不该出声相询,只好自认倒霉。迟霖琦叫道:“谁要他的衣服!”说着向陆西寅贴过来:“寅哥哥是我未婚夫,贴着他我就不冷了。”
她故意将“未婚夫”三字说得很重,似是向吕见苍示威,陆西寅顿时尴尬至极,秦知香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吕见苍手中竹笛抵了抵自己的唇:这可太有意思了。陆西寅伸掌给迟霖琦输送内力,勉为其难地道:“我给你送些内力,你便不冷了……”
苑坤却没发觉这几人相互之间的暗潮汹涌,盯着吕见苍的竹笛一个劲看:“吕掌门,你也会吹笛子吗?”吕见苍看了看竹笛,将它放回怀中,嘴边一抹极淡的笑容道:“这是武器,我并不懂吹奏。”苑坤撅了撅嘴:“原来是这样啊,害我还以为遇到同道中人。”
吕见苍看她道:“原来姑娘懂得吹笛,何时能教教在下就好。”苑坤个性豪爽,拍胸脯道:“这有何难!”两句下来,她便觉这传说中的大恶人吕见苍也没什么好怕的,虽然依然是个臭男人,不过这下困在地下实在无事可做,打发一下时间也好,取出自己的笛子道:“那我就先演奏一曲。”
迟霖琦靠着陆西寅冷眼看着他们,吕见苍便是对一个男人婆说话都比对自己的语气好,不,他是压根就不屑跟自己说话,何来语气?她越想越气、越看越气,简直气得想哭。苑坤笛子在口中试了几个音,随即缓缓展开:
已闻君,诸事安康。
遇佳人,不久婚嫁。
已闻君,得偿所想。
料得是,卿识君望。
旧日知己,何故张皇?
遮遮掩掩,欲盖弥彰。
客有不速,实非我所想。
避之不得,遑论与相抗。
异日偶遇,识得依稀颜。
再无所求,涕零而泪下。
光阴常无踪,词穷不敢道荏苒。
欢笑仍如昨,今却孤影忆花繁。
彼时初执手,夏雾郁郁湿衣衫。
自缚旧念中,诧喜荣光永不黯。
毋须烦恼,终有弱水替沧海。
抛却纠缠,再把相思寄巫山。
勿忘昨日,亦存君言於肺腑。
情堪隽永,也善心潮掀狂澜。
情堪隽永,也善心潮掀狂澜,然。
无可与之相提,切莫忧心同挂念。
糊涂遗恨难免,白璧微瑕方可恋。
此中酸甜苦咸,世上谁人堪相言?
秦知香本以为苑坤仍旧吹奏救下自己时那首有高远意境的曲子,哪知这次却是一首凄婉的情曲,缠绵悱恻之调叫人意动神驰,陆西寅本就是通晓音律之人,心里更是极有共鸣,只是这股怅然若失之感,却不知从何而来。迟霖琦一摸脸颊,竟被催下泪来,她害怕被人发觉,急忙匆匆擦去,这曲子原本便是讲述久别重逢却时过境迁的恋人,她禁不住向吕见苍望去,却见他神情大变,“霍”地站了起来。
苑坤一曲未终,见吕见苍面色不善,立即停了下来,惊恐地看着他道:“吕……吕掌门……”吕见苍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神情铁青得吓人:“这曲子,谁教你吹的……”苑坤着实被吓到了,哆哆嗦嗦地道:“是……阿、阿母……”“吕掌门!”秦知香惊慌的声音响起,指着墓室里边道:“是火,好像烧过来了!”
吕见苍在主墓室放的火,原本墓室中到处是冰,又极为寒冷,火势不该蔓延,哪知主墓室外其余各室为保干燥,到处以干草铺陈,加上意外的坍塌,大概亦混入了一些易燃之物到墓室中,一下烧了出来,连最外的墓室都将要殃及,陆西寅第一个反应过来:“快逃到楼梯上面去!”大家立即省神,匆忙奔上阶梯,将到尽头,眼前便是被岩石堵住的去路,火势渐长,伴随浓烟,已有些呼吸不过来,秦知香道:“大家一起推这石头,或许尚有生机。”
这一下连吕见苍都一起推,半响却仍是徒劳无用,众人累得瘫坐在石门边,加上被烟所呛,皆是有气无力,吕见苍忽然笑道:“真想不到,我一生什么凶险情形未曾经历、什么险恶之人未曾遇见?如今居然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不过也好,今日我总算做成了一件事。”秦知香闻言,仍想询问迟君竹的事,但一想起那尸体脸上棉絮一般的醢肉,又是一阵反胃,不愿说话。
陆西寅长叹一口气道:“我原本也懒得理事,都是被逼的,我如今自身难保,跟你死在一起,却没有先杀了你,是因为我实在打不动了,我兄长总不至于还要怪责我。”迟霖琦与苑坤两个已经被熏得晕晕乎乎,秦知香强打精神道:“你们两个不要说泄气话!我们肯定不会死!”
吕见苍与陆西寅两个同时笑了出来,吕见苍正欲出言,忽然外头隆隆的巨响,这巨大的石门,居然缓缓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