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的阶梯甬道中一时毫无声息,苑坤莫名其妙地率先发话道:“你是何人?哪里冒出来的??”她思想这小屋明明被大火隔绝,后面又是迟家堡坚固围墙,更依着山势,能进到这石屋来的,应当只有他们四人而已,这人突然出现,好生诡异。
吕见苍锐目向他们一扫,笑笑道:“在下姓吕,是迟家堡的亲戚,也是碰巧来了,想不到遇到故人。”秦知香不禁往陆西寅身后躲了躲,时隔多年,自己面目有所改变,这下光线昏暗,他不见得认得自己,先别着慌。陆西寅向迟霖琦道:“霖琦,是你家的亲戚?”他方才看到的身影,莫非便是这人?
吕见苍目光向迟霖琦淡扫,她顿时害怕得全身僵直,铁青着脸道:“他、他是吕见苍……”陆西寅大吃一惊,他不记得在西戎时之事,自然不认得吕见苍,得知是这魔头,几乎瞬间,他已拔出“浮槎”向吕见苍攻去,吕见苍冷冷一挑眉,心中有一丝疑惑,旋即看到面带惊慌的秦知香,嘴角轻勾,竹笛一扬就挡下一击。
梯道窄小,腾挪不易,两人却堪堪打得风生水起,出招俱是迅捷无比,衣袖袍带卷起劲风,叫本就寒冷的通道中更是寒风刺骨,迟霖琦连打两个喷嚏,上下牙齿都开始打架,她声线发抖,全然没了原先的气势:“我我我,太冻了,我要上去!”
不止是因为冰寒难耐,重新见到吕见苍更叫她浑身不自在,须得快快离开,然而这两人堵在入口,内劲翻腾之下绝不是普通人能够通过,迟霖琦才往上迈了两步,一下被不知哪个的气势冲到,立足不稳,咕隆隆就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秦知香见迟霖琦滚了过来,反应迅速就想捞住她,“轰隆”一声响吓得她手臂一颤,竟没抓住迟霖琦,转头见吕见苍一拳打入了石壁,居然将这岩石如同豆腐一般捏了一块下来,此拳离陆西寅的脸颊仅仅寸许,可见是刚刚躲过,危险至极。陆西寅虽然宝剑在手,但“浮槎”毕竟是长剑,在这窄小之地反而成了掣肘,而吕见苍竹笛可长可短,近身搏斗亦信手拈来,自然十几招之下就已占上风。
秦知香管不了这许多,迈前几步,就要相助于陆西寅。苑坤见迟霖琦滚下楼梯而去,有些慌张:“知香,这个迟小姐虽然可恶,但不知底下有什么,这么滚下去受伤不轻,咱们还是去看看吧。”秦知香一下进退两难,眼见陆西寅神妙剑法全数施展不开,干脆收剑回鞘一心与吕见苍斗拳脚功夫,实在毫无胜算。
吕见苍倒是略微诧异,他记得陆西寅过去可接不了他几招,他耳听八方自然知晓迟霖琦掉到地道里面去了,不愿与陆西寅多做耽搁,忽地五指一松,他的“浮竹掌”使动时毫无征兆,变拳为掌迅雷不及掩耳,而内劲凝聚之强绝不弱于寻常高手凝神聚气半响,陆西寅一心提防他右手竹笛,却未料他左掌悄无声息地抚近,犹离着几寸距离,陆西寅胸口已觉巨大压迫,连呼吸都阻滞。
陆西寅大惊之下,距离太近已无法全然躲开,他天赋极高,自动脚步微移避开要害,“扑”一声,掌势没入衣物之声,陆西寅却觉劲力远比想象的要小,偏头一看,秦知香竟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她的手掌较之吕见苍的小了太多,却硬生生替陆西寅挡下大半掌力。吕见苍不禁也有几分意外,陆西寅但见他手掌一翻,居然握住了秦知香柔嫩的掌心,拉起便跑。
陆西寅一下没回过神来,吕见苍何等的轻功,秦知香被他拉住呼啸着奔下楼梯,耳听轻风刮过耳畔,终于省神想甩开他道:“你拉我做什么??”吕见苍笑笑转头向她道:“真没想到呀,秦小妹,好几年了,天泓残剑的主人,怎么还跟姓陆的小子在一起?”秦知香被问得一顿:“不是一起的……只是碰巧遇上而已……”她原本十分害怕吕见苍,而适才一对掌,她竟毫无损伤,不禁对自己有了些信心,惊惧之心便稍去。
吕见苍状似若有所思地自语道:“姓陆的小子,这几年功夫长进不少,只可惜脑子好像有些问题,陆东洵居然也搞起这种勾当了。”他自己中蛊多年,深受其害,再加上这本是他母家家学,他自然深有研究,适才不过一时讶异,看了陆西寅几眼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脚步虽快,身后苑坤与陆西寅一前一后亦在追赶,阴暗通道中脚步声震耳,越往下越是寒冷难当,更越发黑暗,未几秦知香感觉楼梯已尽,脚下踏入平地,唯一的火折子在苑坤手上,秦知香几乎目不能见物,而吕见苍却走得轻松自如,她身不由己地被拉着左折右弯,她原本尚能听到苑坤呼唤她的声音,被带着走了少响,声音已渐渐听不到了,这秘室之下居然这么大!
她感觉吕见苍似乎轻车熟路,不禁问道:“这底下究竟是什么地方?你曾经来过?”黑暗中见不到吕见苍的神情,只听他语气充满不屑地道:“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一个冰窖而已,藏着些须得用冰敷着的东西。”秦知香犹自想不透是什么东西须得用冰敷着,吕见苍嘲讽般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要瞧瞧看吗?”
秦知香听到他这般语调,没来由地心里虚了一下,竟不知该不该回答,吕见苍笑道:“你既来了,便是想知道这里藏着些什么秘密,我可多次一问了,其实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罢了,我知道这底下的构造,亦知道这里搁着什么,——只是还没见过。”他声线平板刻意,秦知香竟觉他的手掌有些微僵硬,随即他放开了她的手,大约是取出了火折子,两手划亮了火星。
乍见光明,秦知香有些睁不开眼睛,等到定睛一看,才发觉在一个挖开的岩穴之中,想来当年这地道的挖掘,亦是十分不易,她四周一望,见岩穴是一个连着一个,如同一个个房间,她心里感觉有些异样,吕见苍笑道:“你可是想到了?这地方,就像墓穴之中一般,对不对?”
这话叫秦知香打了个寒噤,回头见吕见苍盯着前方,似是自言自语道:“你不必奇怪,其实此处,本来就是个墓穴,只是有个疯子,却竟然在墓穴顶上住了下来。”秦知香顺着他的目光,见到这墓室中央,堆着许多巨大的冰块,冰块之上有个石棺,她心头大跳,这个岩穴如此之大,应当便是主墓室,那么、那么……那里那个,就是这个墓穴埋着的人!
秦知香有些腿软了,她虽然武功高了,但对鬼神之事还是颇为敬畏,急忙双掌合十向着石棺连连道歉:“打扰您安静休养了,我们实在是无心之失……”吕见苍不理她在细碎念些什么,大步向石棺走去。秦知香急忙叫住他:“你你、做什么??”吕见苍木无表情,手已经搭在棺盖之上:“你不是来瞧这里藏着的东西么,怎么不看了?”
秦知香深呼吸着镇定心跳道:“尸、尸体有什么好看的?不看。”吕见苍扶在棺盖之上的手臂亦有一瞬的犹豫,他断断不想叫旁人见到这个,是以一听说南筱鬼母要闯迟家堡禁地便十万火急地赶了过来,只是事到临头,他竟又拉了个小姑娘来作陪,可见心里还是害怕的,他嘴角勾起自嘲的笑意,举手将棺盖掀了开来。
这棺盖极之沉重,他掀来却不费吹灰之力,他冷漠地盯着石棺中现出的东西,良久没有任何动静,静立着如同一座雕像,秦知香等了半响,他这模样,竟无端让她想起在孤竹山上他亲手杀死蟠错时的样子,在苍茫雪地中的孤独身影,她心中有些恻然,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真的……很恐怖吗?”
吕见苍仍旧毫无反应,双目不曾离开石棺,秦知香忍不住眼角顺势一瞥,想着若是很恐怖她便立即转开,却被眼前见到之物惊呆了:石棺中静静躺着的绝美女子,曙红与际蓝交叠相间的斑斓裙袍,富丽堂皇,乌黑的发丝铺散盛开,除了面色青紫不似活人之外,都像是仅仅熟睡,不若死去已久之人。
秦知香原本以为会瞧见溃烂腐朽的枯骨,这下自然大为意外,回想吕见苍所说以冰窖保存之物,原来便是这女子的尸身。然而她因这人太过美貌,禁不住细细看去,却发觉尸身面上乍看虽然肤若凝脂,但细查之下,竟看出这肌肤犹如砧板上被碾碎的肉末一般,一堆一堆的,秦知香瞧了几眼,胃中不禁翻腾起来。
吕见苍手指轻弹,不过一丝劲风,这尸身的面上肌肤只被这风一拂,就吹开了一个小洞,立时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秦知香再忍不住一阵恶心,快速跑开干呕了起来,吕见苍冷淡地望着她的反应,半响才道:“这是名副其实的红颜枯骨,你觉得怎么样?有意思吗?”秦知香才刚好一点,一下回想适才的情景,又吐了起来。
吕见苍仍是盯着棺中这脸上一半白骨一半美人的尸体看,半响秦知香才虚弱地道:“她……她究竟是谁……”吕见苍静默了一下,秦知香还当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他沉静地吐出三个字:“迟君竹。”秦知香当下一愣,这个名字,听着好生耳熟,而后立即省起,苑坤同她说过的,吕汶琰年轻时与迟家二小姐相爱至深,这迟小姐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但是眼瞧吕见苍的反应,好像有些奇怪,旋即又想起云瑞向她提过,吕见苍与陆东洵一样,母亲都姓迟……她终于恍然大悟道:“啊……你说你是迟家亲戚,那这个人是……”吕见苍也不愿陪她猜谜了,将手中火星吹得更大了,便丢入石棺之中:“……是我的母亲。”
秦知香见他竟将火种丢入石棺,大吃一惊道:“你你你……做什么??”吕见苍也不回答,几掌便粉碎了冰块,他有备而来,随身一个瓶子洒下来不知是酒是油,火一下子就烧旺了,吕见苍知道这下面温度太低,又到处是冰,火势不易维持,他原想将墓穴一并烧毁,但如今只是毁去母亲尸身,亦只能罢手。
哪知未烧两下,整个墓穴发出隆隆巨响,几乎叫人立足不稳,吕见苍心中一惊,随即明白,吕汶琰当初设计这个墓穴便是要与迟君竹共存亡,若有人动了石棺,墓穴便会坍塌,立即一把拉起秦知香,向外奔去。
“知香……哎呀!”苑坤一路摸索,好容易听到这边有声音,刚要进墓室却跟奔出来的吕见苍撞了个满怀,秦知香匆忙叫道:“苑坤姑娘,快些走吧,这地道好似要塌了!”苑坤揉了一下撞疼的鼻子,吕见苍已拉着秦知香奔出仗许,这可不是说笑的,苑坤立即追了上去。
“陆西寅怎么样了?”秦知香百忙中回头询问,苑坤道:“他跟在我身后的,好似看到受了伤的迟小姐,而后我就与他分开了,不知他有没有火折子。”秦知香甚为担忧,但心思他们应当离阶梯更近,较易逃跑,心中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