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再找下去亦不会有什么收获,张胜义等龙吟派的男弟子连同迟家堡的几个家丁已打算折返,大多数人不过敷衍了事,只有张胜义尚算找得认真些,只是仍旧一无所获,陆西寅把绍兴城绕了一遍,秦知香倒是没找着,却碰上正要返回的张胜义等人,提着灯笼没精打采地走过来,他往边上一让,将身形隐没黑暗中。
几个人抱怨个不住,卢正行声音最响:“你说这秦师妹,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东西?!这么晚了,身上又没钱,跑到哪里玩去了?!累得我们师兄弟还要跑这个腿!”王尚春道:“你怎知秦师妹没有钱?我告诉你,这几个月,西域那些弟子全都是秦师妹授课的,除了交给师父的学费,她私下收了多少会告诉你?!”
张胜义不同意道:“知香不是这样的人!”众师兄弟听了嘿嘿嘿全笑了起来,王尚春语带促狭地道:“胜义师弟,难不成,你跟秦师妹她……不过也是,你们似乎打小就在一起了,也难怪……”张胜义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地道:“那又如何,即便我要与知香成亲,也不关众位师兄的事!”
张胜义仗着胡吴镇宠爱,在师门中讲话也傲慢惯了,王尚春与卢正行等人虽心有不满,却不愿得罪他,纷纷赔笑道:“那是,胜义师弟如此年轻有为玉树临风,我看几个小师妹都对你颇为钟情,配了秦师妹,只怕有些可惜,何况秦师妹年纪还比你大……”张胜义回想一下,很是得意道:“那便连她们一块儿娶了就好。”
王尚春与卢正行对视一眼,笑道:“胜义师弟,你年纪还小,就让师兄这个过来人跟你说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们渐行渐远,陆西寅从转角走出来,轻蔑地撇了撇嘴,果真这世上千奇百怪,如此大言不惭没有自知之明之人,他今日可头一回见。正思忖着,远远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虽然飘飘荡荡声音极轻,却听得出来曲调十分皓洁,他是懂音律之人,更兼且,这吹奏之人好似身有内功!
陆西寅不禁心中一跳,待要细听,那声音却断了,他心中狐疑不定,不知这吹奏之人是否与秦知香有何关联。将马拴好,他使轻功往声音处奔去,无奈适才那笛音太轻,只能知道大致方位,他在屋顶高处纵跃,将大街小巷收于眼中,才发觉有许多未曾探查过的细小巷落,借着月光他凝神细察,此时天色已晚,街上早已没有行人,小巷中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奔了许久,几乎又将绍兴城兜了个遍,却既无秦知香的身影,更没有找到什么吹笛人,他正自挫败,决定返回原处牵马,无意中瞥见一团红影一闪而过,似乎是一滩血迹,月光清朗之下实在难以发觉。那小巷极为偏小,陆西寅落入巷中,蹲下细看,确是小滩血迹,已经凝固,应当已有些时间,而血迹左下方一个印子,瞧来这人该是头部中击,而后在此处躺倒流下的血。
陆西寅很是奇怪,莫非有人在此打架斗殴?只是血迹只此一处,他四周寻找,又看到一片女子衣衫的布料,应当是袖子被扯下了,布料新颖,该不是秦知香所穿的衣服。
陆西寅不能确定此处是否与秦知香有关,只得更加仔细寻找,巷口隐隐残留女子脂粉的气味,他对此道甚为精通,嗅了两下,便知是产于天竺的一种名为“杏馀春”的香粉,十分名贵,不是寻常人能够使用,心中一动,随即看到地上落了一颗极小的银色物事,他捡起一看,这东西不过指甲盖一半大小,雕刻却一丝不苟,精致非常的一枚骷髅头耳饰。
秦知香望着这奢华得过分的房子,坐立难安地问道:“请问……苑坤姑娘,这里,就是你、跟众位姑娘们的家吗?”苑坤闻言哈哈大笑道:“知香,你别说笑了,我们看起来像是本地人吗?”秦知香心道,就是因为你们不像,所以我才有此一问呀,这样豪华的房子,应当是绍兴城里哪位大财主的宅邸吧?可是自从进门以来,半个家仆的影子也没见到,岂不叫秦知香生疑?
苑坤大笑着摆手道:“这里当然不是我们的房子啦,只是我们师姐妹还有阿母在此地暂住罢了。”秦知香担忧地道:“那……是这里的主人收留你们的?都没有见到,我也该去拜见一下……”苑坤笑得更欢,上气不接下气:“不用……不用那么麻烦……”她稍止了笑声,接着道:“这里的那个丁员外,实在跟畜生都排不到一处,阿母跟我们几个一来此地,就把他全家杀了,你看我们是不是做得很好?”
秦知香倒抽一口冷气,此时屋内光亮,她方才看到苑坤别在腰间的佩剑,不单止剑穗是一颗小小骷髅头,剑柄亦是一颗更大的骷髅,黑洞洞的窟窿她瞧得心惊,暗想着该不会是碰上不得了的人物了吧?苑坤见她一个劲盯着自己的佩剑,大方地笑道:“这是我的爱剑‘阎罗’啊,你要拿去瞧瞧不?”说着要解下来,秦知香急忙摆手:“不、不用了。”
苑坤挠挠头道:“如今天色晚了,阿母应当睡下了,你也先休息吧,明日我再带你看她。”秦知香勉强笑笑,这帮人瞧来杀人不眨眼,她如今使不动武功,处境只怕比在迟霖琦手下更为危险,可怎生是好?正绞尽脑汁,一个细弱的声音在脚边响起:“姐姐、姐姐……我怕怕,我房里好黑……”
秦知香低头一看,却是个四岁左右的小孩,穿着水色波纹小裙,两颊粉嫩雪白,眼睛乌溜溜地闪动,极为可爱,苑坤却似乎对这小孩不甚喜爱,嫌弃地冲她挥手道:“这么多事,小孩子家的,这么晚不睡觉出来做什么,快些回去!”秦知香禁不住问道:“这孩子是……?”苑坤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解释,说道:“阿母一个朋友的小孩,暂时与我们一起住。”
秦知香见那小孩被苑坤训斥,长长的羽睫扑扇,心里十分不忍,说道:“苑坤姑娘,她年纪还小,一个人难免害怕,不如让她跟我一起睡吧。”这小孩闻言双眼一亮,苑坤却立即道:“不行!”见秦知香流露不解与责难的神色,苑坤有些慌张道:“知香,你有所不知,这个孩子是……”秦知香静待她的后文,苑坤却说不出口,憋了半响终于道:“好吧好吧,让这小鬼待在这里,——不过我也要睡这里,”她指了指那边的长椅道:“我在那里铺个床。”
那长榻原本可以做床,秦知香也不与她争辩,只是奇怪她似乎很防着一个小孩子。这孩子却开心极了,滴溜一下钻上床,秦知香梳洗完了躺到她边上,见她睁着大眼睛不肯睡,秦知香轻拍着她笑道:“怎么还不睡?要给你讲故事?”孩子点点头,秦知香柔声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小雨。”“嗯,好,小雨,你想听什么故事?”小雨怯弱地道:“娘亲、会给我讲……长虹派的大侠,秦易蓝的故事……”
秦知香拍着她的手一顿,小雨说完便困意来袭,眼睛逐渐合上,苑坤平稳的呼吸亦远远传来,秦知香心中的震动情绪却难以平复,秦易蓝的故事,她亦渴望听一听呵!她给小雨整了整被角,便亦睡下,她今日伤上加伤,实在困顿已极,迷蒙之中听着窗外的风声,呼呼地好生巨大,这样的夏日,也会有这么大的风声吗?
是一个轻功极高之人!秦知香从梦中惊起,眼前黑影闪过,她刚要开口叫喊,嘴巴已被捂住,这人走路竟毫无声息,微弱月光中见到这人另一手向小雨伸去,秦知香顾不了这么多了,一指点向此人手腕,她虽无内功,招式却迅捷无比,那人似乎心中十分震惊,差点来不及换招,掌势回转要捏住秦知香手中的剑诀。
秦知香立即撤指,她较此人的优势在于她有双手可用,劣势却在于她除非能点中穴道,否则即便打中亦伤不了对方分毫。危机之际她无暇多想,使出的全是秦氏的掌法与指法。那人单手应战,原不落下风,但不知为何越斗越力弱,突然松开了捂住秦知香的手,她正欲大喊,却立即被钳住咽喉,女子的声音极低却咬牙切齿地道:“你……究竟从哪学来的‘水芜掌法’和‘神溟指’?!半像不像的,一定是偷学的!有半句虚言,我立即拧断你的脖子!!”
其实秦知香所学的仅是“天泓残剑谱”,而在剑法入门初期,需先练就“天泓”一系的内功,在内功心法之中,用及时亦约略提及了“水芜掌法”与“神溟指”的一招半式,却并非全部,秦知香用得娴熟了,自然能于打斗中运用,但因无人指导,她只能依据自己的理解而为,不经意甚至会夹杂龙吟剑派的武功,是以内行人看来,她的掌法指法十分不纯正,加之毫无内力,更有偷学之嫌。
秦知香被她钳制得透不过气来,更加无法回答,这女子认定秦知香乃偷学秦门武功的败类,手中越捏越紧。秦知香脑中开始嗡嗡作响、眼冒金星之际,这女子忽觉脑后生风,却是苑坤手握“阎罗”一剑刺到,大喝道:“还不放手?!”这女子背负双剑,转瞬拔出一剑,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已将苑坤一剑隔开,她虽仍想拷问秦知香,但被人发现,只得放开,左手一兜,将小雨抱在怀中。
苑坤点上一支蜡烛,已看清她的面目,接连三剑进攻:“是你!果然来了!”这女子剑法卓绝,虽然怀抱小孩,却丝毫不惧苑坤的疾攻,而且轻功极高,在床边这方寸之地,竟然腾挪翻身一如旷野平川,实在叫人称奇。秦知香乍脱束缚,咳得不能自己,她险些就被掐得晕了过去,这个女子究竟是何人,武功这般高强?
苑坤虽奈何不了这女子,她却亦无法逃走,这般拖下去,只怕苑坤的帮手来到,到时便走脱不了了,想毕,她卖个破绽,诱着苑坤近身攻来,一剑划向她右肩,千钧一发之际她以绝顶轻功翻转身势,右肩却仍被“阎罗”擦破衣物,而她不知何时拔出的左手另外一剑,却已将要刺中苑坤的下腹!
“铮”地一声,这女子左手大震,却该是长剑被暗器击中,叫她几乎拿捏不稳,她心中一惊,落回原地,苑坤大骇着跃出老远,向门口道:“阿母!您可来了!”小雨在那女子怀中跌来荡去,早已醒了,眨着眼睛,露出怯怯的笑靥道:“娘亲,你回来了。”那女子原本一脸杀气,见了小雨立即浮现温柔笑意道:“小雨别怕,娘亲来了。”
秦知香向门口看去,这被叫做“阿母”的女子被一群女弟子簇拥,年纪大约才四十出头,周身穿金戴银,看起来十分华贵,只是脖子上那大金盘子般的项圈,看着就怪重的,更别说那满手的戒指与手腕上一个又一个厚重的金银首饰,这通身的打扮,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斤,能与人动得了武吗?这“阿母”见了那女子,面上堆笑道:“真是许久不见了,不抓了这孩子,可就见不着你呢,原长虹斩影使‘飞燕’,楚晶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