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城里最大的妓院“新凤院”几天前被迟家堡的大小姐迟霖琦一顿闹腾,打烂了好些桌椅、还打伤了几个姑娘,虽说最后迟家堡给了很大一笔钱做补偿,但鸨母新凤姑见到陆西寅再次来到仍然心有余悸,可这位祖宗出手阔绰、还教姑娘们唱曲,若拒之门外心里实在舍不下,为难地道:“陆公子啊,您光临小院,我与姑娘们都无任欢迎,只是只是……您家中那位迟小姐,我们可惹不起……”
陆西寅今日心情不佳,停下杯盏道:“如何?”新凤姑一愣,这位爷从来都是笑脸迎人,今日怎地如此严肃,脖子更缩回去一截道:“其实就是……陆公子若是光临小院,这个,迟小姐若也能明白就好了……”陆西寅知道她害怕什么,换在平日他或者还有心情说个笑话,此刻他却很干脆地拂袖而起道:“大姑不必说了,我这就走,这绍兴城里,能喝酒听曲的地方,怕不止大姑一家,我自寻别处。”
在一边唱到一半怀抱琵琶的少女惊得琴都丢在地上,万分不舍道:“陆公子……”新凤姑也后悔莫及,忙不迭地道:“陆公子,老婆子不是这个意思……”话未说完,陆西寅的身影都已不见了,剩下新凤姑在原地捶胸顿足,伤心少了个大财主。陆西寅展开了轻功疾行,在城中穿梭一阵,寻常路人只觉疾风扫过,连有人经过都未能发觉。
他飞快地在城中打了个转,更觉无心于是,踟蹰一下,便回去牵了爱马“绝尘”往迟家堡,心中仍旧悻悻地寻思着,那花田之中的石屋,他便自己再去探一探吧,那竹林花卉与岩石假山布局,均隐约透露出五行八卦的阵法奥义,是以他一直以来都不敢轻易进入,那姓秦的小姑娘瞧来也对此道一窍不通,他怎会鬼使神差地邀她同往,那不是给自己添麻烦么!
虽然是这么想着,但陆西寅的心境并未转好,及至到了迟家堡院中,他仍旧有些闷闷不乐,拴好了马,一进最外的大厅,迟霖琦居然站在厅中,见了他来眼中有几分惊喜,嘴上却不示弱道:“哟!今天舍得这么早回来?”陆西寅敷衍地笑道:“希望还赶得上晚饭。”
迟霖琦一见他笑,脸刷红了,语气立时转为温柔:“寅哥哥竟还没吃饭?我陪你再吃一点呀!”陆西寅不置可否,眼睛看着堆在厅中的货物,迟霖琦指着它们炫耀道:“寅哥哥,你瞧,这些都是我的嫁妆,等亲事定了,我就带着它们跟你到金陵去见盟主!”
陆西寅随意地瞥了一眼道:“这些东西金陵都有,你还不如就带着银子去金陵呢,盟主一定更高兴。”迟霖琦没听出这话里的讽刺之意,恍然大悟道:“真的吗,寅哥哥你好聪明!就该这样子!”陆西寅没什么心思跟她多说,迈步要穿过大厅进院落去,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阿谨、阿福他们呢?”大厅素来有人打杂,这下却全不见了,冷清得诡异。
迟霖琦有些不情愿地道:“被我爹打发去龙吟派他们住的别院了,至于那么小题大做么……”最后一句话她说得甚轻,只不过是自言自语,陆西寅耳力好却听到了:“出了什么事?”迟霖琦理直气壮道:“就是去城里买这些嫁妆啊,东西太多,我便找了两个龙吟派的弟子帮忙,其中一个东西没搬回来,自己还贪玩到现在都没回来,他们师母就急了,说要去绍兴城里头找人,我爹也真是,居然还真派人去。”
“没回来?怎么会这样?”陆西寅随口一问,迟霖琦趁机加油添醋道:“就是那个被你打伤的丫头啊,我看她就是个没教养、心思野的丫头,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绍兴城玩意儿多,就乐不思蜀了,我说由得她去,玩累了自己会回来的……”她话说到半句,陆西寅举脚已经离开大厅,迟霖琦顿足道:“咦?呀!寅哥哥……干嘛走那么快!”
一踏进龙吟派所住的别院,迎面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飞过来,好在陆西寅身手好,扬手就接住了,却是肥嘟嘟软绵绵的一只小猪,那小嘟见是打伤秦知香之人,立即小眼圆瞪,“哼哼”地想踢他,无奈爪子实在太短,被陆西寅轻松拎住,一点办法都没有,陆西寅失笑道:“这小东西到底怎么了?”
“哪里逃?!”一声吆喝,苏朝云举着一把扫帚追到,见了陆西寅,她硬生生将举过头顶的扫帚停在了半空中,张大了嘴巴道:“陆、陆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陆西寅单刀直入地道:“我听闻贵门派中走失了个人?”
苏朝云将扫帚藏在身后,扭捏地道:“是知香那个丫头,——就是之前与您有所误会,挨了您一掌那个丫头——那丫头呆得很,估计是在绍兴城里迷路了吧。这小猪是她养的,从刚才开始就不停乱跑,打翻了许多东西,我正想教训教训……”
小嘟接触到苏朝云那明显想要将它立即烤了的眼神,浑身肥肉一抖,陆西寅立时察觉,微笑着将小嘟捏在手里道:“我瞧这小东西还挺可爱,既然它的主人不在,便暂时由我保管吧。”小嘟“哼哼”地抗议,似乎在说:谁可爱了,尽是睁眼说瞎话!陆西寅莫名感受到小动物的敌意,与它的绿豆眼对视了一下,心中竟然冒出奇怪的想法:这究竟是只公猪还是母猪?
苏朝云见小嘟被陆西寅拿住,看来今日想趁秦知香不在吃烤乳猪的打算又实现不了,不过长虹斩影使身份何等尊贵,能跟陆西寅说上几句话,她也觉得不算亏本,脸上笑容便十分真心实意,陆西寅却一个劲往院里头张望道:“我听霖琦说,堡主已经派人去绍兴城里找人了?”
苏朝云有些漠不关心地道:“师母一向疼知香,知道她不见了所以很是着急,胜义几个已经被打发去了。按我说,知香一个人这么大了,能跑到哪里去,难道还被拐卖了不成?迟早都会自己回来的,何必去找。”
陆西寅早知龙吟派中人对秦知香十分冷漠,此时更加确信,心中又升腾那熟悉的异样感觉,抓牢小嘟向苏朝云道:“如此,那我先告辞了。”这小嘟很不安分、一路挣扎,陆西寅恐吓道:“再乱动就烤了你。”竹林中行了一阵便回到自己的院落,云瑞亦很惊奇道:“主人,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没用晚饭吧?”
陆西寅有些心烦地将小猪扔给他道:“喂它点吃的,我不饿。”小嘟在云瑞怀中一打滚就站了起来,动作十分敏捷,云瑞瞠目结舌地道:“主人,这东西是……?”陆西寅再不打话,一人闷闷地回房呆着,如今他连去探一探花田石屋秘密的心思都没了,他略通医理,秦知香伤势如何,他心中自有分数,过了半响,他重又从房里出来道:“我要去城里一趟。”
云瑞正想去弄点小菜给陆西寅,这下措手不及道:“又去?主人您不是刚从那儿回来吗……”见陆西寅理也不理他就出了门去,他低头瞅着小胖猪的脸茫然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屋里几个伯瑞、洛瑞更是弄不清楚什么情形:“主人方才回来了吗?”云瑞挠头道:“屁股都没坐热就又走了,不晓得怎么了。”
夜幕不知何时在绍兴城里拉开,秦知香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管笛之声,悠扬清响、感彻叠宕,似有远空凌云之志,叫人心境一片澄明,她知觉逐渐回复,微微一动脖子,就觉得后脑生痛,那笛声立即止了,有人道:“醒了吗?”
秦知香眨了眨眼,她仍旧仰躺,眼前是小巷子围成的狭小天空,一轮朗月高悬,随即看到了一朵剑穗垂低在她上方,竟是一个小小的骷髅头,雕刻得惟妙惟肖,她一瞬心惊,艰难出声道:“你……是谁?”
她看到站在她旁边之人深色的皮革靴子,接着一声轻笑,那人蹲了下来,摸了摸她后颈的绷带道:“醒了就该没事了,与你一起被打晕的那个姑娘早就回去了,就只有你迟迟未醒,我还想着我这蹩脚的包扎,是不是把你弄死了,哈哈。”眼前说话之人,竟是个年轻的女子,只是她打扮得十分男性化,声音也略为低沉,秦知香见她面容和善,心中稍定,虚弱地道:“多谢姑娘相救。”
那女子大是豪爽,摆手道:“哪里的话,看到女孩子受伤,哪有不帮忙的道理,你们是不是遭遇强盗了,与你一起受袭的姑娘想是受了惊吓,讲话语无伦次的……我瞧你流了很多血,不敢动你,只好让你这么露天席地躺着,好在现如今天色热,否则你就冻着了,哈哈哈……”秦知香见这女子个性开朗,她虽伤处疼痛,却也跟着笑了两声。
那女子扶着她坐起道:“是不是还头晕?能不能自己回家?”秦知香觉得全身无力,应是失血所致,但自觉耽搁这女子许久已是过意不去,说道:“我没事了,可以自己回去。”那女子见她乏力的模样,叹口气道:“真是……瞧来还是我送佛送到西,你家在哪里?我送你一程。”谈到此事,秦知香一下迟疑,那女子捧上两个馒头笑道:“你躺了半日,肚子肯定饿了,先吃点东西。”
秦知香顿时感动,她腹中确实饥肠辘辘,一个馒头两三口就吞了,方道:“我家不在这里、如今我得回迟家堡去……”想到若是回到迟家堡,不知迟霖琦会怎样,她心中忧虑,无论如何,还是催促师父师母快些启程为好,这迟家堡,可不该再待下去了。“你是迟家堡的人?!”那女子似乎十分震惊,嘴巴都合不拢。
秦知香不懂她为何吃惊,试着解释道:“我不是迟家堡的人……算是暂住在迟家堡……”那女子个性风风火火,顾自说个不停:“真是太凑巧了,若你是迟家堡的人,我可不能就这么让你走了啊,至少,你得见见我们阿母才行……”秦知香更加不懂,“阿母”又是何人?正说得没开交,巷口隐隐地传来脚步声。那女子笑道:“哎呀,一定是我适才吹笛,把她们招来了。”
秦知香不必再问“她们”是谁,巷口绣鞋的声音擦出声响,几个精致玲珑的灯笼照亮女子的衣衫裙摆,月光下面目虽只模糊,却看得出来她们均是年轻女子,而秦知香看她们脚步身法,似都身有武功。走在先头的女子咯咯娇笑道:“苑坤师姐,阿母叫你城里随意走一走,却没叫你走丢了啊,这半夜的才有点声响,让姐妹们好找。”
身后另一个女子瞧见秦知香,更是捂嘴笑个不住:“我们正猜着是什么叫苑坤师姐迟迟不归,果真又是为了陌生的美貌女子,我这回可猜中了,你们全输我一钱银子。”女孩子们抱怨的声音四起,苑坤从秦知香身边站起笑道:“春书就你鬼灵精,算我输给你了成不?”叫春书的姑娘笑得更欢:“这可是师姐说的!”
苑坤拍胸脯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秦知香有些好笑地瞧着她,明明是个女子,怎么行动举止都这般豪气,还自称“大丈夫”呢。起先的姑娘说道:“苑坤师姐,若这姑娘没事了,我们便快些回去,阿母担心呢。”苑坤道:“那可不行,这个姑娘得带回去给阿母见一见。”这话一出,女孩子们又一片吵闹,起先的姑娘微微震惊道:“……这,是为何?”
苑坤知道她们误会了,笑道:“我可不是强抢良家妇女,只是我方才知道,这姑娘是迟家堡的人,阿母不是正用得上嘛!叫她给阿母讲一讲堡中的情形,再让她回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