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云瑞驾车带领之下按部就班地前行,胡吴镇看了看四匹被击毙的骏马,向陆西寅笑道:“陆公子真是好掌力。”陆西寅一顿,随意一笑道:“胡掌门谬赞了,贵高足的武功也大是不弱。”胡吴镇自然当他客套,呵呵笑道:“我的徒弟里啊,也就胜义和尚春武功稍好些,其他都不足道,这次金陵之会、斩影使之争,还得靠他二人呀。”
陆西寅不知他所说二人为谁,但情知也不可能比秦知香武功更高,随意附和道:“既然如此,我期待将来与胡掌门的高足共事。”胡吴镇听得受用已极,与陆西寅骑着马高声谈笑。秦知香躺在马车内,已然陷入昏迷,徐雅丹心疼地给她擦拭汗水,焦急地道:“还未到吗?要快些请大夫。”
云瑞的坐骑早已做了拉车之用,他坐在前头赶车,忽地掀帘扔进来一个瓷瓶道:“先给她吃一两颗,总归有点作用。”徐雅丹拔开瓶塞,便觉一股清香扑鼻,当是疗伤灵药,徐雅丹个性温柔,虽不忿秦知香平白被人打伤,却仍是道谢,取了两颗喂秦知香服下。
秦知香挨这一掌,陆西寅已使上了七分力道,且正值秦知香运力而出,未及回身的当口,是以遭受重创,陆西寅原也想不到会叫她受伤如此之重,谁能料到她在对掌的重要关头居然突然撤回呢?好在陆西寅内功虽极具寒性,但秦知香恰恰便是长年在寒水中修炼内功,因而寒气对她伤害甚小,只是受了劲力冲击,毕竟需要休养,却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马车在竹林中奔驰,原先给两辆马车拉车的车夫是当地雇的,十分熟悉地形,即便路途黑暗亦是无碍,只是适才早已吓得浑身发抖缩成一团,此时已经打发走了,换由陆西寅带着的人赶车往迟家堡走。乌云稍稍退开,总算好走了许多,疾驰了约莫一个时辰,两面夹竹忽地豁然开朗,沉寂夜空下,黝黑巨大的迟家堡展现眼前。
秦知香意识昏沉中只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拱她的脸,她难受地左避右避就是避不开,终于朦胧地睁开眼睛,眼前一个乳猪的大脑袋,她唬了一跳才道:“小嘟……你想吓死你主人吗?”小嘟见她醒了,欢腾地“哼哼”两声,徐雅丹一直在房内忙碌,惊喜道:“知香,你可算醒了,我准备了粥,喝点吧。”
秦知香点了点头,自觉肚子不甚饿,应当没有昏睡多久,看到房内装饰十分华贵,问道:“这里就是……迟家堡?”天色已经大亮,徐雅丹笑笑道:“看来我们起先确实误会了,那位陆公子挺热心的,请了医生给你看诊,你才这么快就醒过来了。”见秦知香没什么反应,徐雅丹以为她仍旧生气,转了话题道:“我适才为你换衫,怎地你肩上,有个疤痕,何时受了这么重的伤?”秦知香闻言急忙探了探怀中,好在随身所携天泓剑仍在。
“秦姑娘已醒了吗?”陆西寅招呼没打一声,就突然掀开床帘往里探,徐雅丹面色一变道:“陆公子,少女闺房,你怎地这般唐突?”陆西寅笑嘻嘻地打个哈哈道:“啊,十分抱歉,”他看秦知香两眼道:“看来没什么要紧了,医生说并未伤及五脏六腑,只是受了些震荡,休养几日就行了。”
徐雅丹虽不通武艺,但想来这位陆公子武功应当很高,接话道:“此次真是万幸,好在陆公子手下留情,否则知香性命难保。”听了“手下留情”四字,陆西寅忍不住笑道:“贵派之人,可当真有趣得紧,一个来同我说,秦姑娘‘武功低微’,又一个多谢我‘手下留情’,秦姑娘,你的人缘着实不错。”
秦知香听他话中有话地调侃,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他这神情态度,与过去一般无二,唯一不同却是,他当真视她以及龙吟派众人如同初识,当真奇怪至极。陆西寅拍了两下手道:“既知秦姑娘无恙,我于心可安,先行告辞了。”徐雅丹素来不喜浮荡之人,只是出于礼貌,仍旧送他出门。
躺到下午,秦知香已能运气疗伤,比之昨晚五内的疼痛焦灼,丹田有清凉之气,想起先前徐雅丹给她吃的丹药,竟有奇效,一个周天之后便觉精神好了些。徐雅丹见她无碍,劳累一夜困顿非常,亦去休息。秦知香试着活动了一下,居然能够坐起,似乎伤势远比她所料为轻,她胸口虽仍疼痛,但躺得全身僵硬,便勉力穿戴了衣物起身,想出去走动走动。一打开门便见满眼绿色,此时已是盛夏,可满园绿竹掩映之下,丝毫不觉暑气,院中小石子铺路不知通向何处,秦知香信步而去,渐觉神清气爽。
正自闲庭散步,隐隐听见人声,她从竹丛缝隙中望去,见被竹叶隔开的另一条路上走着一队侍女模样的姑娘,几个人聚在一起正自叽叽喳喳:“啊呀,听闻咱们那位表少爷,这会子又上妓所去了。”“瞧他长得人模人样,居然这么风流。”“你知道什么,他在金陵时,就花名在外了,这下到了咱们这里,少了管束,还不无法无天?”
“可怜了咱们小姐,既然是来求亲的,竟然还不知收敛?”“咱们小姐心高气傲的,会吃这个亏?又不是真表亲。”“就是就是,那陆东洵大公子,才是咱们小姐的正经表哥呢,——我听说这位啊,十几岁的时候才被捡回来的,还不知道母亲是做什么的呢!”
秦知香听了几下,便知她们在说陆西寅,这几个丫头越说越不中听:“我估摸着,这位表少爷的母亲不像是什么好出身,不然怎么会生个儿子整天流连妓所。”“对对,从小就家教不好,根本配不上小姐。”“糟了,这亲事若是成了,咱们不会要跟着去金陵吧?”
秦知香这才头一回听说陆西寅与陆东洵的关系,原来并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这队姑娘边走边说,渐行渐远,她渴望听一听她们口中的“小姐”是什么样子,她们却忽地开始讲些胭脂水粉的日常琐事来,她便没有听下去,岔开向别的路行去。她心中郁郁,想着即便陆西寅是来向这迟家小姐求亲的,亦不用装作不认识她吧?
她想着自己的心思,胡乱往前走,不知行了多久,面前深郁的竹林渐息,眼前忽然开阔,竟有满园的花卉,而这花朵长相有些奇特,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想了半天,她猛然记起,这些植物,竟然与当年在春罗山上所见的“水晶参巢”有几分相似,只是“水晶参巢”颜色更为艳丽,此处这些形态虽然相类,却好像只是东施效颦的赝品。
秦知香百思不得其解,这种花究竟是什么,又是何人为何要种在这里,待要低头查看,有人叫道:“喂!你!”秦知香一惊,抬头竟见云瑞站在不远处,她惊奇地道:“你……”她受伤之后耳力自然衰退,被云瑞跟住竟然都不知道,云瑞对着她,面上神情依旧如过去一般不耐:“别再往里面走了,迟家堡禁地你懂吗?”
秦知香往前一张望,花丛对面是铁门锁住的巨型石屋,瞧着甚为森严,她不以为意,只对云瑞道:“莫非,你如今认得我了?”云瑞恼怒道:“我何时认得你?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误闯禁地,否则丢了性命,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小姑娘一个,总是那么马虎笨拙,真不知道……”他忽然住口不言,秦知香却笑道:“听起来,你就像是认得我的样子。”
云瑞怒极返身:“反正我警告过你了,听不听随你。你的伤势严重,还是老实回去休息!省得死了,到头来怪责我主人!”秦知香一听,有些凄凉地道:“没人关心我的死活,所以亦不会有人怪责你主人。”云瑞闻言,神态极不自然,半响才扭捏地道:“好了,快点回去,你肯定认不得路了,所以我好人做到底,带着你走!”
秦知香好脾气地笑了笑,一路而去,云瑞仍是不愿与她说话,她幽幽问道:“这迟家堡,究竟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她回想适才丫鬟们的对话,想了个杨奕世说过的词:“是什么‘名门望族’吗?”云瑞古怪地看看她道:“六七十年前或者算个名门望族,他家邪气非常,善于用蛊,似乎那时一次诅咒反噬,叫她家自此往后,只生女孩,家族自然也式微了。”
秦知香奇道:“只生女孩?那家族怎么延续下去?”“过继或是收养呗,若有出嫁的女儿生下男孩的,夫家同意改姓迟也是有的。”秦知香思索道:“这样说来,是在迟家堡这宅子里生产才会出女孩,那去别处生不就行了?”云瑞嫌恶地瞅她道:“几年不见,你的脑子依然没什么长进。”
秦知香被数落地有点没趣道:“你怎知不是?这下又装作与我很熟,不是初次见面吗?”云瑞早装不下去了,干脆道:“说了是诅咒了,跟宅子没关系,但凡姓迟,就只能是女孩,不过女孩出嫁,张王赵李的,倒是时常生出男孩,我家大公子还有那个吕见苍不就是?”秦知香张大嘴道:“原来陆东洵和吕见苍是亲戚啊?”
云瑞撇撇嘴道:“迟家收养的那么多,大公子跟那吕见苍怎么可能有什么血亲关系,只是挂个名而已,倒是陆家一向看重迟家,吕见苍不过迟家一个姑娘远嫁西域生的孩子而已,都曾接进长虹剑派习过一阵武艺——若说主人跟迟家,那就更没关系了,几月前我们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姓……”他打住没再说。
秦知香原本所住院落亦已到了,云瑞又挤出恶狠狠的神情警告道:“总之你安分呆着,等养好了伤就赶紧走,别做多余的事,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