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灵拳派的人一走,胡吴镇就发威了:“正行!!瞧你差点闯了大祸!!往后不要这么鲁莽!我教过你们多少回了,行事要低调!!”他连带一干弟子一起教训,卢正行首当其冲地被说了一顿劈头盖脸,心里却大为不服,师父自己还不是到处去说,我们是丽岙龙吟剑派,被武林盟主邀请去金陵什么的,怎地师父说得,弟子就说不得了,不过这话他也只敢藏在心里,哪敢说出口。
胡吴镇骂得累了,徐雅丹才出言安慰道:“好了好了,他们往后都知道了,你也省点力气,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涂振海殷勤地送掌门两夫妇和胡溯上楼,一边来跟胡吴镇咬耳朵:“据我所知,这小灵拳乃北拳一种,听闻好像已经失传了,谁知道居然还有传人,还被盟主找到,掌门师兄,我瞧适才那几个年轻人大是劲敌啊。”
胡吴镇早已领教了周桐的武功,却不好当面示弱,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怕他来?”张胜义哪里看得懂适才的凶险情况,自作聪明地插嘴道:“那几个人,有什么可怕,方才与师父交手,还不是讨不了好去,要我说,根本就不需师父动手,到了金陵碰上了,我一个人就把他们全解决了!”
胡吴镇这话也就听听,尴尬地一笑道:“早点休息吧。”秦知香听了他们的对话,暗自叹了口气,那周桐的拳头力道着实不小,刚才她急中生智,以小嘟做掩护,暗地里使了神溟指来助胡吴镇抵消他的拳力,她的神溟指修为粗浅,若非胡吴镇尚有些掌力,那一下就已叫胡吴镇受了重伤了。而今师门这几人居然大言不惭地谈论到金陵后与周桐他们交手之事,她心里不禁甚为担心,亦想不通那武林盟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汉口那一段小插曲后,龙吟剑派众人再往东去,行事已不敢那么张扬,各人都闷闷的,公众场合均默默进食、安分守己,一路而来,他们人数众多,进度缓慢,走了一月有余,才总算来到了浙江境内。众人长途困顿,都有些东倒西歪,胡吴镇做主道:“今日、今日先歇一歇,反正离大会之期尚早,我们寻个市镇先行落脚。”徐雅丹哪里受过这个劳碌,路上已经生了一场病,面色有些苍白道:“该是到了会稽山了吧,再往北不远便是金陵了。”
秦知香想来这所谓“不远”,再走十来日是跑不了的,她内功深厚,旅途劳顿倒也不觉什么,那小猪小嘟一直乖巧,叫它待在行李里就待在行李里,叫它睡觉就睡觉,唯一不足就是吃东西太过挑嘴。苏朝云原本以为它一头猪而已,当然是吃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了,哪知对着苏朝云抛出来那些脏东西,它小嘟看都不看一眼,还以它那对绿豆眼放射出轻蔑不屑的目光,把个苏朝云气得七窍生烟,就要把它宰了吃。
秦知香好容易才劝住,就说要将自己的食物分些给它,她自己少吃些便是,苏朝云这才作罢。而即便如此,小嘟吃得仍旧勉强,总是嫌弃地乱挥小蹄子,秦知香叹口气,对着小嘟道:“你吃惯了那些滋味美味的神仙果实,哪里瞧得上这粗茶淡饭,不过你便将就些吧,至少别饿死了,瞧你这些日子,身上肥肉都掉了许多,再瘦下去,都快认不出你是一只猪了。”
众人为了能在晚上到达绍兴投栈,破天荒地连夜赶路,会稽一带竹林连绵,夜深人静,两辆马车在深林里发出“哒哒”响声,极为震耳。这马车比之一开始宽敞许多,众人俱都疲倦,各个打起盹来,秦知香无法作势打坐,只是静静闭目调息,逐渐进入空明状态,正有些睡意,远远听到有马蹄声,似是有人与他们一样,于黑夜中赶路,只是听这响动,对方不是马车,而是几匹骏马,脚程比他们快得多,从后赶上。
她不自觉地全身警惕,一人奔在最前,转瞬驰近,随即是挥鞭的声音,竟然一鞭打在他们车驷马中的一匹马上,驷马齐齐受惊,立即撒腿往前狂奔,一车之人立时被颠醒,乱成一团:“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忽闻马匹又是嘶鸣两声,马车竟然停了下来,徐雅丹惊魂未定地道:“到底怎么了?”苏朝云壮着胆子道:“我出去看一看。”
竹荫蔽月,徐雅丹取出一颗极小的夜明珠,这是她自娘家带出的嫁妆,许多年来一直随身,苏朝云一掀车帘,就着微弱光线仔细一看,被惊得目瞪口呆,返身道:“似乎是,有人将发癫的马匹击毙了。”“咦?为何马匹会突然发癫,又是何人将它击毙?”徐雅丹丝毫不会武功,不知道将奔跑中的马匹击毙需要多大掌力,她环视车内,突然道:“呀?!知香去哪里了?”
早在听见鞭子破空之声时,秦知香已一跃而出,未及马匹奔远,分出四掌击中它们头颅,她掌法尚不到收放自如的境地,也不知是将它们打死打伤了,但情况紧急,她又不懂马术,只得出此下策。她翻身而起,轻功施展行云流水,要去看是谁攻击他们,原先那挥鞭之人已驰到前头去了,后面尚有四五匹跟了上来,她迎面就闻马匹四蹄奔腾之声,猝不及防又一片漆黑,她只得又是一掌击出。
这一掌却犹如打在棉花上,软绵绵地全没有着力点,竟是被人以高妙武功卸力,秦知香大为惊异,便听耳边有人轻笑道:“谁要伤我爱马?”这声音甚为熟悉,尚未等她细想,那人翻身下马,出掌与她相斗。秦知香的水芜掌法与神溟指一样,都只懂些皮毛,只不过凭着内力强劲,是以威力尚可,不过这下遇上高手,可就束手无策了,她不敢多用秦门武功,当下改用龙吟剑派的“九龙掌法”。这掌法虽然招式普通,但秦知香此时于武学的造诣已是非凡,寻常招式,亦能化腐朽为神奇。
竹林中一片黑暗,两人只以听风辨声来相斗,那人一掌攻她左肩,秦知香一招“九龙掌法”之“椒图”的“闭关自守”,右手掌背穿于他手臂之上,压住他的掌力,突然变掌为剑诀,竟偷偷使用指力,那人“咦”了一声,似没有想到她武功这般高强,眼见要被她点中“气户穴”,万不得已之下他左手以擒拿握住了她的手腕,哪知入手滑腻纤细,这人方知她是女子,又“咦”一声,微一愣神,秦知香趁机甩脱了去。
秦知香真正学武之后,这才算头一回跟人交手,随机应变间,似乎能领悟更多。耳听男弟子所坐那辆马车亦已停了下来,胡吴镇焦急下马,唤着:“雅丹,你们在哪儿?”那夜明珠毕竟不是什么旷世宝物,所放光芒未几已消失殆尽。
徐雅丹听见声音,则担心地叫道:“吴镇,我们没事,你快些找找知香啊,她不在车里,适才马车颠簸,她又睡在外延,莫不是跌下马车去了吧!”她言语之间关切极为真诚,秦知香听得心中感激。一片黑暗,胡吴镇没了办法,催促几个弟子道:“你们倒是快些啊,点个火有这么难?!”
天上云层甚厚,一会儿遮住月亮,竹林内更加伸手不见五指,秦知香在洞中许久也有些习以为常,但一听胡吴镇等人要点火,她心内大是着急,若是被他们瞧见她与人动手,可就怎么都瞒不过去了!瞧来须得速战速决,心念一动,她当即运起全身功力,孤注一掷地向对手击去!那人自然亦洞悉她的想法,竟毫无惧意,决心与她以内功比个高低,两掌尚未相遇,秦知香已觉寒气四溢,好生奇怪!
电光火石的一瞬,张胜义点火成功,火光一闪,秦知香瞧见站在她对面之人的相貌,大惊失色,倏然收掌,那人不意她忽然变招,不知她有何诡计,只管一掌击来,正中她胸口,“砰”一声巨响,秦知香危急之中未来得及运回内功,挨这一掌,身子便如断线风筝似的飞了出去,张胜义正看见这一幕,大叫道:“知香!!”
徐雅丹亦已看到,声音发抖地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要伤害我门下弟子?!”胡吴镇瞧了这人的武功,早已焉了,却阻止不了其他人讲话,张胜义激愤道:“我师姐她武功低微,你要打便冲着我来,伤害弱小,算什么英雄好汉?!”张胜义自恃武功高强,天不怕地不怕,那人却挑眉看了看他,重复道:“武功低微……?”
那人听张胜义讲话的中气之音,亦能将张胜义内功修为猜出一二,这样的人竟然说适才与他交手数十招未落败的姑娘“武功低微”,实在是他生平仅见的奇事。徐雅丹慌忙奔到秦知香身边,见她呕血连连,心疼地道:“知香,可怜的孩子,伤得怎么样了?师母这就带你去看大夫。”秦知香却恍若未闻,两眼只盯着看伤她那人,那人好似认不出她了,可是那人他的容貌,明明是,明明就是,陆西寅。
正在此时,陆西寅身后几匹马上之人亦下得马来,一人道:“主人,发生什么事?”他向倒在不远处的秦知香处一瞥,似乎一愣,随即又装作没看到般移开了目光。秦知香全身一震,呕血更加厉害,这人便是云瑞无疑,几年未见,他们面目都成熟许多,可是为何竟不认得她了,而看云瑞的神情,似乎是故意假扮不认识。
她不知为何,心中伤痛更比身上的多。陆西寅向云瑞道:“没什么事,表小姐跑到前头去了,应是回家去,不需担心。”秦知香过去嘲笑陆西寅武功稀松平常,如今受他一掌,方知他内力之深厚,足能叫她在病榻上躺个十天半个月了,只是在这种情境下知晓,她心中只觉讽刺异常。陆西寅低头一看,一只小肥猪正四蹄撑地,全身戒备,对着他怒目而视,他不禁失笑道:“这小东西又是哪里来的?”
胡吴镇拍了拍衣袍上前作揖道:“这位公子,适才只是一场误会,在下龙吟剑派胡吴镇,未请教……?”陆西寅也客套地抱拳道:“原来是胡掌门,在下长虹斩影使陆西寅。”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秦知香更是惊异万分,寻思道,他原本就是长虹剑派之人,又是姓陆,合该身居高位,只是不知是何时之事。
胡吴镇早已诚惶诚恐,语气讨好地道:“原来、原来您就是斩影使中最年轻的那位少年英雄啊,老夫当真有眼不识泰山……”陆西寅无所谓地一笑,胡吴镇忙不迭地道歉:“我那小徒,不识好歹,冒犯了陆公子,陆公子打伤了她,正好给她个教训,看她以后还敢那么莽撞胡来……”徐雅丹见丈夫居然说出这种话,顿时气愤难平,正欲说话,秦知香一手握住了她的手掌,虚弱地摇了摇头。
陆西寅听罢微皱眉头,又向秦知香看了看,见她一脸漠然,心里有些异样,转头向胡吴镇道:“是我的不对,我那表妹霖琦,任性妄为,惊扰了贵派的马车,我又打伤了令高足,不如这样,胡掌门与盟主的金陵之期尚有时日,此处离我表亲的迟家堡不远,若众位不嫌弃,就到堡中休养几日。”
胡吴镇高兴得无以复加,连声道:“陆公子太客气了,我等恭敬不如从命!”涂振海心里犯嘀咕:迟家堡?哪个“迟”?但如此形势下,亦容不得他插嘴,众弟子一听有处投宿,俱都开心不已,只有张胜义仍旧桀骜着一张脸。
云瑞不情不愿地解下几匹马来重新套上女弟子所坐的马车,胡吴镇忽地看着云瑞道:“这位小哥,好生眼熟。”云瑞立马沉下一张俊脸道:“我与主人都是头一回离开金陵,胡掌门怎会见过我?!”胡吴镇心知造次,急忙道歉,秦知香不知胡吴镇曾在善水城见过云瑞,被苏朝云几人抬上马车时,两眼仍旧望住陆西寅。
苏朝云讥嘲地自语道:“真是个花痴,都被打成这样了,瞧人家长得俊俏,还看个不住。”她低声自语,只叫秦知香听见,秦知香苍白的脸色霎时紫涨,收回目光,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