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长虹”的名讳,龙吟剑派的弟子顿时炸成一锅粥,秦知香心里也震动不已,那长虹剑派的信封火漆上所画之长剑,依稀与陆西寅的佩剑“浮槎”相似,想来应是那武林盟主陆南雪所持的宝剑象征,只是这样的信函,怎会送到龙吟剑派之中?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信函送错地方了。
涂振海用力拍了三下手,总算安抚了群情耸动,他女里女气地高声道:“大家肃静,听掌门说话。”胡吴镇虽努力表现得镇定,却仍旧难掩得意之情,两颊泛红道:“嗯哼!大家听我说,我适才所念,便是当今武林盟主亲手所书的请帖,随帖尚有书信一封,言明此次武林大会,邀请我龙吟剑派在内十一个武林名门大派,前往金陵,欲在这几派中遴选优秀弟子,被选中之人,可望成为长虹派‘斩影使’之一。”
这下全场更加热闹了,涂振海压都压不住,秦知香更是吃惊,这“斩影使”的人选,几时变成从外派选拔了,更何况,若只邀请十一个门派,中原武林门派何其之多,怎样都轮不到式微的龙吟剑派吧?张胜义在一边早已听得两眼放光,越众而出道:“师父,这‘斩影使’向来只有七人,何时有了空位?”
张胜义听了胡吴镇之言,只觉这优胜之位自己十拿九稳,放眼派中,尚无敌手,其余门派,他更加不放在眼内,是以踌躇满志,胡吴镇对他也是宠爱,笑道:“斩影使成员近几年变故甚多,除了秦易蓝背叛师门外,楚晶鸢亦已离开,去岁另一位斩影使袁杰竟被人所杀,盟主虽有了两个递补的人选,但仍旧差了一位。”
涂振海悄声道:“我听闻秦易蓝之死后,斩影使七人逐渐脱离盟主与长虹派的掌握,每每自行其是,这番清洗人选,想来亦是打算将这股力量重掌手中的意图。”胡吴镇闻言一愣,随即回神道:“不错不错,本掌门也是这么想的!”
身边众弟子虽然讨论得热火朝天,但是秦知香一直留心胡吴镇与涂振海说些什么,耳力一动仍旧听到了,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她对这名为“陆南雪”之人殊无好感,总觉得仅以她的耳目所及,此人的所作所为背后都不存善意,且不论当年与秦氏之人是否有纠葛,但说她亲眼所见的秦易蓝之死,幕后指使便是这位“武林盟主”,叫她如何能认同这些做法?进而一转念,她又突然对这人生出股好奇心来,这么阴险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呢?
张胜义这下更是兴奋异常,把要跟秦知香成亲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忙不迭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师父?”胡吴镇正在兴头上,高兴地道:“都去!咱们都去!连你们师母都带上!她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金陵这么远的地方呢,这次带她开开眼界。”胡吴镇想到自己可算扬眉吐气了一回,乐得合不拢嘴。
闹了许久,众人才总算稍微冷静了一点,胡吴镇虽然小气,但面子问题绝对要顾及,龙吟剑派如今统共才这么二十来个弟子,若不全带上,恐怕到时候输人输阵,最后他还忍痛割爱地道:“明日每人去镇上买一套新衣服,打一把新的长剑带上,——振海,这件事你来办。”涂振海一听能掌握财政大权,眉开眼笑道:“明白的,掌门师兄。”
众人散回房去时仍旧兴奋不已,秦知香却低头沉思这被召集的十一个门派都是哪些门派,总不会都像龙吟剑派这般式弱吧,那这斩影使的选拔也未免太草率了,随即思量,不知艮月派是否被邀请,这丽岙就这么点大,若是两派都在十一派之列,那盟主对丽岙也太过青睐了,艮月派八成不在其列,这样说来,莫非今日杨奕世心情低落就是为了此事?
回到房中苏朝云正在整理衣物,秦知香已许久未逢她情绪如此之好,与自己说话这般和气:“知香,你快来看看,哪几件衣服最好看,帮我挑挑,我好带去金陵穿……这件,这件衣领的盘扣最是好看,而且显得我腰细……还有这件,颜色最衬我了,哎呀,等走到金陵,天都热了,要带些凉快的衣服!”她自顾自地说完,其实也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秦知香转身出门道:“师姐我出去一下。”
也不管苏朝云听到没有,秦知香就踏出了房门,她的小嘟这会子肯定等着她带它回洞呢,正欲施展轻功,却见远远一个单薄的身影向这边走来,她顿时心中一暖,唤道:“师母。”徐雅丹四十来岁,容貌仍旧十分妍丽,肤色腴白,明眸总是蕴含温柔笑意,她年轻时求亲者甚众,大概胡吴镇当年在丽岙一带也算年轻有为,于是幸运地抱得美人归,胡吴镇可谓对她千依百顺,只是他们甚为晚育,儿子胡溯今年才刚十岁。
龙吟剑派内真正待秦知香亲厚的,大约亦只有徐雅丹一人。三年多前秦知香回到龙吟派时,几乎是众矢之的,众弟子均觉是她连累大家、惹出这祸事,而胡吴镇原本就不喜秦知香,况且她一再澄清与长虹剑派没有关联,只是误会一场,就更加没有任何价值、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给门派惹祸的小孩子而已,全亏徐雅丹一直说好话,秦知香才得以留下来。
徐雅丹笑笑道:“知香,如今跟师兄弟们,相处得还好吧?”秦知香点点头,过去王尚春与苏朝云总是一起在胡吴镇面前中伤秦知香,如今王尚春一切以儿为重,没那个精力,而秦知香事事小心,苏朝云也拿不住什么话柄,总算相安无事。徐雅丹今日笑得特别甜道:“你可听说了,我们要去金陵了!”
秦知香也跟着笑起来:“是啊,师母也未去过金陵?”徐雅丹兴高采烈道:“我最远只去过上蔡,——对了,你们师父说,要给你们每人添置新衣裳,明日师母给你好好挑挑,这么年轻美貌的,可要好好打扮!”秦知香过意不去地道:“师母不要破费了,师父只是随便说说,我有衣服,让其他师兄弟们买吧,师父师母养大我,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
徐雅丹柳眉轻蹙道:“你为何这样想,你在师门里,也为我们做了许多事啊,那些西域弟子,都喜欢你得很,你模样这么周正,女红和厨艺都好,看师母哪日给你寻个好亲事,风光嫁出去才是正事。”秦知香心里一跳,这话以前可从未提过,不禁忐忑地道:“师母,难道胜义他……?”徐雅丹意外地道:“你还惦记胜义?”她摆摆手道:“他配不上你,瞅他也是个不安分的个性,都是你师父宠坏了,嫁人还是该嫁老实的。”
秦知香笑笑没答话,这晚往大若岩的水下打坐,心思里就多了“嫁人”二字,莫非女子到了一定年龄,便非嫁人不可么?她浸于寒水中时间过长,加之所习乃世间罕有的精深内功,生理发育便比普通人慢些,便连女子的月事,她都是两三个月才有一次。尤其今年以来,她生理周期缓慢,虽已快年满十九岁,看起来却只有十六七岁,若她能一直在这大若岩水底生活下去,将内功练成,寻常人所过一年时光,于她身体的影响只怕唯有几月而已,当真变成道家所追寻的长生不老了。
这晚她又将全部《天泓残剑谱》记诵一遍,搬了几块石头将洞口埋得更深了些,才带上小嘟返回龙吟派。第二天众人欢天喜地地去镇上买衣服,秦知香只说不想要衣服,惟愿带上刚捡到的小猪一起走,被苏朝云一顿嗤笑。再过几日,众人便迫不及待整装出发,浩浩荡荡自丽岙而东。
龙吟派众弟子一共一十七人,胡吴镇为了节省开支,仅租了两辆马车,九个女弟子挤在一辆二马所拉的小车,苏朝云脑子活络,自告奋勇到前头驾车,虽吹些风,至少不必受挤。众弟子亦给徐雅丹献殷勤,叫她坐在苏朝云的边上,算是全车最佳座位,只是苏朝云驾车技术实在不敢恭维,一路颠簸,叫车中之人苦不堪言,奔波几日,来到湖北汉口。
这一路而来,沿路武林门派都对龙吟剑派众人甚为客气,招待周全,大概是以为龙吟剑派有什么过人之处,是以被武林盟主看重,均不敢怠慢,这实在是胡吴镇没有想到的,一路上收了不少礼物,他逐渐财大气粗起来,总算换了驷马马车,到了汉口这大城市,更是带着众弟子投宿在大客栈。
众弟子大多从未见过城市,只有卢正行等年长的弟子当年到过西芜善水城,此刻在师弟师妹们面前,他也好生神气了一把:“你们没见过世面了吧,这汉口算什么大城市,我跟师父他们去过的善水城,那才叫……”“才叫怎样?”卢正行正说得唾沫飞溅,不意客栈大厅中另一桌人搭腔,他恼怒地道:“那才叫车水马龙的大都市,汉口委实小得可怜,你待怎样?!”
他说完转头看向那桌人,登时就气弱了,那一桌四五个年轻男子,均打扮得奇形怪状,其中一人长发两边分开,直落于腰,高高的额头上满是刺青,图案诡异,面色青白,恍如死人;另一个戴着绒帽,帽檐拉得很低,一身黑色裘袍,身旁立着一支一人多长的长剑。那个跟卢正行搭话的人则满头短发根根竖起,嘴虽咧得很开,但却叫人觉得他笑得阴森:“兄台眼界真是大得很。”语气中大有讽刺之意。
卢正行自觉不能在师弟师妹们面前丢脸,强自挺了挺腰板道:“那、那是自然,我等是龙吟剑派弟子,此番是应武林盟主亲自邀请,前往金陵参加武林大会的,你们又是何人?!”这一路而来,但凡江湖中人听到他们这番自报家门,无不另眼相待、殷勤备至,屡试不爽,是以卢正行立即使出这一招。那几人听了却没什么反应,那头发竖起之人嘿嘿一笑道:“原来如此,这可太巧了,跟我们一样呢。”
龙吟派众人当即一愣,胡吴镇心里抖了三抖:完了完了,又惹事了。正待道歉,十岁的胡溯叫嚷起来:“胡乱吹牛!你们看起来就是邪魔外道,盟主怎么会邀请你们?”胡吴镇吓得心肝脾肺肾全跳到喉咙,一把掩住他的嘴巴,向那桌人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几位不要见怪。——老夫龙吟派的掌门胡吴镇。”
那头发竖直的似乎很好说话,抱了抱拳笑道:“失敬失敬,我们是长白山小灵拳的传人,区区在下就是掌门了,敝姓周,单名桐,我们几个师兄弟自小少了师父管束,模样奇特了点,并不是邪魔外道。”胡吴镇听得老脸红红:“周掌门年轻有为,老夫佩服之极……”“不必佩服了,等到了金陵,我们都是竞争对手。”
那周桐竟然毫不留情打断了胡吴镇的客套话,叫胡吴镇一句话落在半空没了着落,张着大嘴一下愣了,秦知香不禁觉得这人不止打扮,连个性都与众不同。那周桐瞥了卢正行一眼道:“将来既是对手,也不必多做交往了,各位慢用,我等先告辞了。”说着向胡吴镇一揖,周桐思量着胡吴镇既是掌门,武功自然是最高,这般凑巧碰上同样去金陵的门派,他当然须得一探虚实了,一揖而下,拳风阵阵,向胡吴镇而去。
这胡吴镇武功虽低,但有劲风拂面他还是感觉得出来,只是应变着实有限,笨拙地击出一掌,想要抵消拳势,其实人家以一揖之势出招,而胡吴镇却要明着出掌,即便两者功力相抵,胡吴镇亦已输了,更何况刚一相接胡吴镇就暗呼不妙,这奇装异服的小子内功实在不弱,这一下他非受内伤不可了。
正自心里焦虑,却觉预想中的雄厚力量并未来到,他还傻愣愣地等了一会儿,确定周桐没有后招,才也作揖道:“周、周掌门好走……”那周桐心里也是奇怪得很,他一试之下便知这胡吴镇功力不过尔尔,仅能接下他此招的六七成功力,但剩下的这三四成,却莫名其妙消失无踪了!简直像是高人出手,帮着胡吴镇接下此招似的,他左右看去,在座龙吟派弟子或拿着筷子,或端着碗,双手都好端端的摆着,唯有一个抱着小猪的少女,两手被小猪的肥肚子所挡,似乎有些名堂。
周桐向秦知香诡异地一笑,悄声对师弟道:“这龙吟剑派,看来有些意思。”几人转眼出门,行动快如疾风。